蔣黎仰起頭看著他漆黑深邃的眸子,四周的聲音仿佛都寂靜了下來。
兩人一時間相望無言,可眼里的情緒彼此都懂了。
蔣黎看著他眼下的青黑,下巴處未刮的胡茬,就知道他這些天一定也是夜不能寐,每天都為她和孩子擔(dān)心......
她和孩子擔(dān)心?
蔣黎眸子輕輕一顫,看著宴遲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里有對她的擔(dān)憂,甚至,他一動不動的望著她,仿佛眼里還帶著愛意。
愛意?
蔣黎不敢相信,眼神中帶著困惑,唇瓣蠕動了半天,才問出她心里的問題,“你......恢復(fù)記憶了?”
宴遲抬起手替她擦掉眼角的一滴淚,“傻子,才反應(yīng)過來?”
“你?”蔣黎聲音一噎,眼中閃了幾分驚喜,“什么時候恢復(fù)的?”
“暈倒后醒來就恢復(fù)了?!?/p>
蔣黎上次見宴遲,只顧著擔(dān)心孩子,完全沒有發(fā)覺當(dāng)時的宴遲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了。
蔣黎知道沒有恢復(fù)記憶的宴遲,待在她身邊,只是覺得他自己是一個未出生孩子的父親,自己應(yīng)該對她負(fù)責(zé)。
他對她的感情里只有責(zé)任,沒有其他。
所以蔣黎剛剛才會從看到他對她擔(dān)憂關(guān)心的眼神時,那樣吃驚。
宴遲抬手抱住她,將人揉進(jìn)自己懷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蔣黎身體微微僵了僵。
男人的大手在她的發(fā)上輕輕揉了揉,他沙啞的嗓音里滿是慶幸,他說,“你終于沒事了,沒事了?!?/p>
被男人摟進(jìn)懷里時,蔣黎的鼻息之間全是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淡淡的煙草味,有種莫名的安心。
蔣黎這些天一直緊繃的情緒像是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僵硬了幾秒,她的身體便軟了下來,抬手同樣抱住他。
兩人緊緊地抱著,時隔數(shù)月,經(jīng)歷了這么多,兩人在彼此的懷抱中得到了溫暖。
沈?qū)庈墼谂赃吙粗?,嘴角彎了彎,抬頭看著摟著她肩膀的薄瑾御。
薄瑾御低頭始終看著她,見她笑了,薄瑾御心里也松了一口氣。
這些天沈?qū)庈垡恢背两谑ジ改傅那榫w里。
現(xiàn)在沈?qū)庈垡驗(yàn)槭Y黎的事情分了些心神,又因?yàn)槭Y黎終于沒事了而開心,薄瑾御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她真正開心的笑了。
沈?qū)庈劭吹搅吮¤劾飶?fù)雜的情緒,沈?qū)庈鄞沽舜鬼?,抬手抱了抱薄瑾御,悶悶的聲音道:“我知道這些天你擔(dān)心我,不要擔(dān)心,我會好起來的?!?/p>
“苒苒......”
沈?qū)庈蹏@口氣,“薄瑾御,你說他們現(xiàn)在會不會就在天上看著我?媽也在保佑著蔣黎平安無事?!?/p>
薄瑾御還是從沈?qū)庈鄣摹畷闷饋怼新牫隽穗y過的滋味。
沈?qū)庈蹮o論怎么勸她自己,宮舒瀾和顧庚霆的死,都是她一輩子抹不去的傷痛。
薄瑾御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他們會一直在你身邊,會一直保佑你,你開心了,他們會為你更開心?!?/p>
沈?qū)庈埸c(diǎn)頭一笑,她相信這些話,所以每天都在勸自己要堅(jiān)強(qiáng)些開心些。
......
何富海從法院出來,就接到了江瑤芝的電話。
何富??粗懫鸬氖謾C(jī),沉默了好一會才接通,“喂?!?/p>
“蔣黎被無罪釋放了是嗎?”
江瑤芝的聲音傳來,她的聲音又低又沉,明顯聽得出來,此刻她的情緒低落,這時候的她最容易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你等我回來再說?!?/p>
“蔣黎是不是無罪釋放了?”江瑤芝明明知道了答案,可此刻她依舊要何富海確定地告訴她。
何富海生怕自己說的話刺激到她,只是道:“你等我回來再說,江瑤芝,你等我回來慢慢說?!?/p>
“是不是?”江瑤芝加重了聲音。
其實(shí)她心里在開庭前就知道了答案。
何富海試圖安撫她,可江瑤芝不聽,一味地問著這個問題。
何富海無可奈何,只能回答她,“是。”
“蔣小小呢?”
何富海心一沉,“還沒判。”
江瑤芝那邊沉默了很久,何富海只覺得這種沉默格外的恐怖。
“所以都沒判是吧,我女兒死了,她們這些兇手都不用付出代價是吧?我女兒就白死了,誰都不用付出代價是吧?”
“不是的?!焙胃缓?焖偾掖舐暤鼗卮鹚?,“不是的,你聽我說,蔣小小會得到懲罰,律師跟我說了,他有把握的,你冷靜一點(diǎn),別沖動,我現(xiàn)在就回來,就冷靜一點(diǎn)......”
“哇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哭聲,這哭聲在這時響起,何富海聽著只覺得心驚肉跳,宛如一顆炸彈在他耳邊炸開。
何富海一邊讓何君澤開得快一些,一邊在電話里不斷地安撫江瑤芝。
“江瑤芝,你冷靜一點(diǎn),千萬不要沖動,不要動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你等我回來,律師,律師也在,律師說了他有把握讓法院重判蔣小小這個罪魁禍?zhǔn)祝龝槟钅畹乃栏冻龃鷥r?!?/p>
“對對對對,何夫人,你冷靜一些。”李律師坐在何富海的車上,聽著何富海說的話,他感覺到了情況的危急,連忙配合著何富海說話。
江瑤芝被孩子的哭聲整得心煩意亂,她大聲朝孩子吼道:“不要哭,不準(zhǔn)哭,不準(zhǔn)哭,你不要哭了聽到了沒有?
你媽都被放了你還哭什么,該哭的人是我,是我。
失去了女兒,兇手卻無法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該哭的人明明是我啊,你為什么要哭?不準(zhǔn)哭,不準(zhǔn)哭了,聽見沒有,你不準(zhǔn)哭了,聽見沒有?”
江瑤芝吼得大聲,明顯嚇到了孩子,孩子張著嘴巴,哭得更加大聲了。
江瑤芝只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你不要哭了!
不要哭了!
閉嘴!
閉嘴!
閉嘴!
你再哭我弄死你!閉嘴!”江瑤芝面目猙獰。
一旁的醫(yī)生連忙上去哄孩子,可是孩子被江瑤芝嚇得根本哭得停不下來,醫(yī)生都快急瘋了。
何富海聽著那邊的混亂,心中的不安越發(fā)的強(qiáng)烈,他一邊催促著何君澤快開,一邊試圖安撫著江瑤芝的情緒。
“瑤芝,瑤芝,你聽我說,你冷靜一點(diǎn),你冷靜一點(diǎn),誰說她們不會得到懲罰,會的,一定會的,害過念念的人都會得到懲罰的。”
“既然會,那你去讓她們得到懲罰,得到報(bào)應(yīng)啊,憑什么我們家念念死了,我們?nèi)叶纪纯啵齻儏s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可以被放出來,然后一家子在一起歡天喜地,他們也得痛苦,也得跟我們一起痛苦。”
聽著江瑤芝的瘋狂,何富海心急如焚。
孩子的哭聲不絕于耳,連醫(yī)生都被江瑤芝嚇得大氣不敢出。
江瑤芝突然在這時候道:“蔣黎和宴遲呢?他們在哪?他們在哪?”
“你找他們?我立刻帶你去找他們好不好,有什么不滿,有什么怨恨你對著他們?nèi)觯闱f別動那個孩子。”
“好,你讓他們接電話?!?/p>
江瑤芝突然轉(zhuǎn)變口風(fēng),何富海立刻對何君澤道:“立刻掉頭回去,快。”
何君澤也絲毫不掉鏈子,在下一個路口立刻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重新朝法院的方向開去。
何富海對江瑤芝道:“你等等,你等等啊,我馬上讓他們接電話,你別沖動。”
“快點(diǎn),立刻讓他們接電話?!?/p>
“好,好,好?!爆F(xiàn)在江瑤芝說什么,何富海都答應(yīng)她,只求她不要動孩子。
何富海那邊依舊可以聽到孩子聲嘶力竭的哭聲。
何富海整顆心都高高地懸著。
何君澤車速極快,旁邊的李律師嚇得手都從未離開扶手。
蔣黎幾人正要往何家趕。
宴遲給蔣黎看了何家的監(jiān)控,一打開就是江瑤芝站在孩子旁邊,對著哭泣的孩子瘋狂咆哮的那一幕。
蔣黎聽著孩子的哭聲,心臟像是硬生生被挖開。
江瑤芝像個瘋子,她不斷朝著孩子吼,她越吼,孩子越害怕,越是哭鬧。
蔣黎甚至還在江瑤芝的手上看到了她握著的刀,刀刃泛著寒光,看著無比的鋒利。
江瑤芝瘋了。
她得知了她被無罪釋放,她瘋了,她要對孩子動手。
蔣黎已經(jīng)害怕得整個人都在發(fā)抖,眼睛死死的盯著江瑤芝的動作不敢挪開半分。
他們剛上車,車子還未啟動,何君澤就開著車穩(wěn)穩(wěn)的停在了他們的面前。
何富海是直接從車上沖下來的,他邊安撫著江瑤芝的情緒,邊快速將手機(jī)遞給蔣黎。
“快,她找你們,別刺激她?!?/p>
蔣黎幾乎是瞬間接過了手機(jī),通著電話,她更清楚的聽到了她孩子的哭泣聲。
蔣黎的心都快要碎了,立刻問江瑤芝,“我是蔣黎,你想要怎么樣?你想要對我怎么樣都可以,別傷害孩子,別傷害我的孩子?!?/p>
“蔣黎!”江瑤芝聲音咬牙切齒,“如果不是你,我的女兒怎么會死,她怎么會死!現(xiàn)在你的女兒在我手上,你很擔(dān)心是嗎?
你知道念念在搶救室時,我在搶救室外面的心情嗎?你知道醫(yī)生走出來,跟我們說她死了時,我的心情嗎?
蔣黎,都是你,都怪你,不然念念根本不會死,她根本不會死!”
蔣黎不敢呼吸,仔細(xì)聽著江瑤芝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分析著她話里的意思。
蔣黎立刻道:“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恨我,我現(xiàn)在過來,我現(xiàn)在一個人過來好不好?我過來讓你出氣,我任由你處置,只要你放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p>
蔣黎快要急瘋了,現(xiàn)在不管江瑤芝提出什么要求,她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她。
而江瑤芝要的就是這句話。
宴遲一把握住了蔣黎的胳膊。
江瑤芝的聲音很大聲,周圍很安靜,宴遲清晰的聽到江瑤芝說的話。
還有蔣黎的話,蔣黎這樣說,江瑤芝一定會提很過分的要求。
蔣黎不顧宴遲的阻攔,對江瑤芝道:“你說,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只要你能放過我的孩子,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p>
江瑤芝聽了這話呵呵的冷笑了兩聲。
“好,我可以放過你的孩子,你現(xiàn)在在法院對不對?我現(xiàn)在要求你十步一跪,從法院門口跪到墓地,并且嘴里要喊,我是殺人兇手,我有罪,一直到墓地,跪在念念面前認(rèn)錯懺悔,你敢不敢做?”
從法院到墓地,二十多公里,步行至少七八個小時,蔣黎十步一跪過去,真跪到墓地,她的膝蓋也廢了。
江瑤芝還要她親口承認(rèn)自己是殺人兇手,可蔣黎明明才是受害者。
這樣無理的要求,連何富海和何君澤聽了都覺得過分。
蔣黎卻一點(diǎn)沒有思考,更沒有猶豫,“好,我答應(yīng)你,只要我做到,你是不是就放了我的孩子?”
“只要你能做到,我一定放了孩子?!?/p>
“好?!?/p>
沈?qū)庈圩ё∈Y黎的手,搖頭,蔣黎卻什么都沒說。
她答應(yīng)得太痛快,仿佛江瑤芝不是讓她十步一跪到距離這里二十公里的墓地,只是讓她做一件跟去買菜一樣簡單的事情。
可二十多公里,蔣黎就這樣跪過去,她還是一個做完剖宮產(chǎn)沒有恢復(fù)好身體的產(chǎn)婦,這簡直就是要了蔣黎的命。
江瑤芝那邊掛了電話。
“蔣黎,你!”沈?qū)庈勖夹木o蹙的看著她。
蔣黎推開沈?qū)庈鄣氖郑瑩u了搖頭,她笑著說,“別擔(dān)心我,只要她能把孩子還給我,她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p>
沈?qū)庈劭粗Y黎的笑,只覺得胸口一陣憋悶,“你做不到?!?/p>
“相信我,我做得到?!?/p>
不就是十步一跪到墓地嗎?
不就是承認(rèn)自己是殺人兇手嗎?
沒什么的。
跟孩子比起來,真的沒什么的。
沈?qū)庈鄄凰砷_她的手,“你等等,你等等,我們現(xiàn)在就去何家。”
“不,蔣黎攔住她,不要去,不要激怒江瑤芝,孩子會有危險(xiǎn)?!?/p>
從電話中就能聽出來江瑤芝現(xiàn)在處于極度的憤怒當(dāng)中,這時候最不能做的就是刺激她。
蔣黎害怕她一被刺激,就做出傷害孩子的事情來。
孩子就在她身邊,她要傷害孩子,簡直太容易了。
一想到江瑤芝手里拿著的那把刀,蔣黎就害怕到身體都發(fā)抖
她不敢拿孩子的命去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