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野陰鷙極了,牙關(guān)處鼓起:“你再說一遍。”
謝時暖明白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是順從,在沈牧野的氣頭上火上澆油是自討苦吃,吃不吃淮揚菜,要不要今天回市里,對她來說,其實都不是特別重要的事。
現(xiàn)在跟沈牧野走,說些好話讓他順氣,做個姿態(tài)讓他懲罰,事情翻篇了,日子照舊過。
但昨天可以,明天或許也可以,只有今天不行,今晚不行,現(xiàn)在這一刻,不行。
“我說,五弟,我要跟我的男人度周末,就像你要和你的女人度周末一樣。”
謝時暖粲然一笑。
“說得夠明白嗎?”
沈牧野額角的青筋暴起,一把攥住謝時暖的腕子。
那腕子是她傷得最重的地方,謝時暖立刻痛呼出聲,沈牧野猛地松手。
他胸膛一起一伏,下頜線緊繃,幽潭一般眸子深深看著她,像是要洞穿她的肺腑。
謝時暖受不住了。
她鉆進車中,對劉斯年道:“親愛的還等什么,我們走吧。”
劉斯年反應(yīng)很快,迅速坐回駕駛位,門一關(guān),油門一踩,絲滑地繞過了阿斯頓馬丁。
謝時暖從后視鏡里看著沈牧野逐漸變成一個小點,小點一直沒動,謝時暖便也不動。
她脫力般坐在副駕,目光就那樣放在后視鏡上,直到鏡子里只剩下一望無際的公路也不肯移開。
劉斯年沒有打擾她,返回市區(qū)的路途里,車中只有苦澀的沉默。
過收費站的時候,劉斯年到底沒忍住摸出一包紙巾遞過去,不想?yún)s被推了回來,謝時暖轉(zhuǎn)頭,臉上沒有一丁點淚痕,只有木然。
“沈總跟他大哥關(guān)系很好,所以……所以對我有心結(jié),把你牽扯進來實在很不好意思。”
謝時暖說得鄭重,劉斯年不敢調(diào)笑。
“沒關(guān)系,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懂。”他同情地看著她,“等下回家了好好休息,睡一覺,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說。”
謝時暖長睫顫動,嘴唇蠕動了兩下。
“我不回家,你送我去這個地址,我答應(yīng)了一個朋友,不能失約。”
劉斯年不解。
“你都這樣了還要赴約?什么朋友這么重要?”
謝時暖苦笑:“正是因為這樣了,我一定要赴約。”
她沒解釋為什么,畢竟連她自己也很難解釋,因為林柏亭特別重要嗎?因為淮揚菜特別好吃嗎?
當然不是,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定要去。
劉斯年不再多問,駕著車去了她報出的地址,路上,謝時暖用車載充電器給手機充了電。
一開機,林柏亭的來電信息刷了屏。
在距離他們定好的見面時間晚了近一個小時的時候,謝時暖來到了A大老校區(qū)的校門口。
車還沒停下,她便在保安亭前看到了林柏亭。
他不知站了多久,二十分鐘前的通話里聽著就是在外面。
車子停穩(wěn),謝時暖跳了下來,疾步走到近前。
“讓你久等了。”
林柏亭蹙著眉,將她周身仔細打量了一遍。
“不吃飯了,我們?nèi)メt(yī)院。”
林柏亭說著便要動身,不想謝時暖卻攔下:“不要,柏亭,我來這里是吃飯的,你做我吃,禮物后補。”
林柏亭疑惑的轉(zhuǎn)眸,這才注意到除了狼狽以外的東西。
她太不對勁了。
像是一根弦繃到了極點,全靠一口氣吊著,氣沒了馬上就得斷。
林柏亭說:好,我們吃飯。
說完,他望向后面的劉斯年。
“謝了劉先生。”
劉斯年沒下車只揚了揚手全做回應(yīng),然后,識趣地離開。
林家在校園里。
林柏亭出身書香世家,祖上連著三四代都是大學(xué)教授,最早那位更是上了歷史書的知名學(xué)者,剛解放那會兒,在A大的老校區(qū)分了一棟帶花園的二層小樓,對面就是A大知名景點望月湖,小樓是戰(zhàn)爭年代英國人修的,歐里歐氣,現(xiàn)在也成了A大的風景之一。
一代傳一代,小樓到了林柏亭手上,年深日久,這老房子其實已經(jīng)有不少毛病,可相比市區(qū)豪宅,他還是更愛這里。
安靜,深沉,住得舒心。
林柏亭護著謝時暖沿林蔭小路繞過望月湖,月光下的湖面靜謐寧遠。
謝時暖一邊看湖一邊聽他講往事。
林柏亭擅長講故事。
他講林家某個祖輩參與設(shè)計A大數(shù)學(xué)系的紅磚樓時,是如何跟英國校長爭執(zhí)話語權(quán),又講望月湖之前其實沒名字,是有個著名文學(xué)家寫了篇抒情散文火了,才得名。
他沒有問一句為什么一身傷,為什么不去醫(yī)院,他只講自己。
終于到了小樓門前,林柏亭推開門。
“時暖,我今天發(fā)揮得不錯,待會兒你要多吃一點。”
暖光從門內(nèi)透出,照顧林柏亭的傭人阿姨沖她微笑,熱情招呼她進門。
謝時暖機械的邁步,僵硬的走到餐廳,餐廳的天花板上是彩繪吊燈,燈下是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
“又熱了一道,可能滋味不如剛出鍋的時候了。”
林柏亭為她拉開椅子,“下次……”
他沒說下去,謝時暖突然捂著臉哭了。
仿佛在沙漠中走了許久的旅人終于找到了水源一樣,謝時暖幾乎是號啕了。
她趴在飯桌上,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林柏亭無措的站在一旁,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謝時暖知道他肯定很為難,自己的樣子也肯定很難看,但是她沒辦法,她得放聲大哭。
傭人阿姨遠遠看著不敢靠近,只能朝林柏亭招手。
“柏亭少爺,這……要不要勸一勸?”
林柏亭搖頭,低聲道:“賀姐,你把二樓的客房收拾出來。”
“好,我把床鋪軟點,讓謝小姐好好睡一覺,睡飽了心情就好了。”
林柏亭笑道:“我睡客房,讓她睡我的房間。”
謝時暖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再起身時,飯菜已經(jīng)涼了。
林柏亭耐心地坐在一旁等著,見她摸眼睛,關(guān)切道:“困了?”
謝時暖點頭。
“餓不餓?”
謝時暖搖頭,片刻后,又點頭。
她歉然地看著一桌子的菜:“我……我要吃飯。”
林柏亭倏地笑起來。
“心情不好不想吃東西不是錯,我的菜隨吃隨有。”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困了就去睡吧,房間賀姐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
謝時暖被他哄起來,送進臥室。
這間臥室一面墻兩扇窗,窗外是綠樹和湖水,另一面墻是一墻的書,老舊而密實。
大床身在其中,溫暖又安逸,謝時暖覺得沒有哪里比這里更適合休息了。
林柏亭囑咐賀姐照顧她,待她洗漱完,他又敲了門。
謝時暖拉開門,林柏亭站在門外,遞來一杯水和一片藥。
“睡不著就吃一粒,時暖,不論有什么過不去的,都先睡個好覺,知不知道?”
春風拂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