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頓時止住了鬧騰，詫異地盯著兒子。
她從沒見過，兒子如此疾言厲色。
“兒啊，你怎么能這么對娘說話呢？”老婦渾濁的眼中，透著不解和恐懼。
京兆府尹仿佛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氣，撲通一聲，就給他的潑婦娘跪下了。
“娘，你放了兒子吧，你已經害兒子丟了官，還想讓兒子丟了命嗎？你當兒子有多大的權力，能讓你在外面橫行霸道。你惹誰不好，非得惹皇后和小公主！你以為你不去接旨，兒子就不會被革職嗎？那是圣旨啊，你多大的腦袋，敢違抗圣旨？”
老婦渾身一震，似乎反應過來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老婦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之前她一直不愿意承認，他們家就這么完了。
現在她終于不得不承認，她所倚仗的一切，瞬間崩塌了。
一行渾濁的老淚從老婦眼中流下，她腿軟得幾乎站不起來了。
京兆府尹長嘆一聲，對小廝道：“把老夫人扶起來，咱們走吧。”
世界上最難走的路，無異于你都知道前面是絕路了，還要強迫自己走下去。
京兆府尹有氣無力，老婦更是只能被小廝架著走。
終于，他們走到了府門口。
圣旨沒什么懸念，跟他們在大殿上聽到的發落一模一樣。
對他們的懲罰，沒有更輕，也沒有更重。
只是更加官方正式一些。
傳旨的公公念完圣旨，就告辭離開了。
京兆府尹還跪在地上，神情愣怔。
他夫人上前將他扶了起來，說道：“老爺，咱們回去吧。”
京兆府尹呆愣愣地起身，在夫人的攙扶下，往書房走去。
鴻鵬跟著爹娘，也傻愣愣地往前走。
他好歹也讀了兩年書，圣旨里某些語句的意思，他也能理解。
他知道，爹爹被革職了，給他們三天時間，讓他們搬離現在所住的府中。
去哪呢？
鴻鵬不知道。
他們家該不會要露宿街頭了吧？
老婦見兒子兒媳孫子都走了，只留她一個人還跪在地上。
府里的下人一看主子都倒臺了，本就對老夫人沒什么好感，現在更是連應付都不用了，全然裝作看不見，誰也不去扶。
老婦頓覺蒼涼，這才明白，用權勢壓制別人換來的尊敬，一旦失了權勢，尊敬也就蕩然無存了。
老婦最后將目光落在大孫子身上。
大孫子啊，她最寵的大孫子，她捧在心尖尖上長大的大孫子。
“鴻鵬啊，快來扶奶一把。”老婦可憐兮兮地呼喚孫子。
鴻鵬仿佛被什么人點穴了一般，如夢初醒。
他腳步沉重，用最快的速度沖向老婦，扯著嗓子喊：“都怪你，爹爹丟了官，以后咱家都沒有好日子過了。都怪你，都怪你，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好了，我再也不管你叫奶了。你不是我奶，你是喪門星，你是壞人！”
說完，鴻鵬轉身，氣沖沖地跑了。
老婦坐在原地，目瞪口呆。
在她教孫子欺壓別人的時候，她同樣也阻斷了孫子對她的尊敬之意。
她這樣，也算是自食惡果。
老婦到此時，才覺得真真是失望了。
她最疼愛的孫子，怪她，說她是喪門星。
兒子也不肯原諒她，甚至連看都賴得看她一眼。
這個家里，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甚至，以后他們連家都沒有了。
老婦失魂落魄，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看著兒子兒媳和孫子漸漸遠去的背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此時，院中根本沒有人。
下人呈鳥獸散，聚在他們的小天地里，共同討論著主人家倒臺之后，他們的去留問題。
自然不會有人再去關心一個不得人心的老太太。
她的兒子兒媳也顧不得她，兩人回到房間之后，便開始清點能帶走的東西，和必須留下的東西，為以后做打算。
老婦就這樣獨自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無人問津。
躺到后半夜，一陣涼風吹過，老婦只覺得渾身上下冒著寒氣，從昏迷當中清醒了過來。
看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才知道她躺了這么久，竟然沒人來管她。
“啊！我這造的是什么孽啊！”老婦再次哭了起來。
月黑風高，她的哭聲驚動了附近的鄰居。
但沒有人敢上前詢問。
他們都知道京兆府尹家倒了大霉，但具體是為了什么事，大家都一知半解。
家里有孩子在書院上學的，聽孩子大概講述了一下事實，知道事情的起因，是京兆府尹家的兒子惹了書院里的一個女娃娃。
至于惹了一個女娃娃為何會害得他爹丟官，他們就不懂了。
第二天，元修命人起草了一份說明，陳述京兆府尹治家不嚴，導致府中老夫人將孫子教育成仗勢欺人之輩，令皇上不喜。
有了這個先例，希望朝中所有官員杜絕拜高踩低，仗勢欺人的風氣。
否則，再有發現，一律嚴懲。
皇上都這么說了，誰還敢縱容自己的家眷。
俗話說的好，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不管官位高低，沒有人想丟官。
這年頭混到了京城里，只要無功無過，維持現狀，那都是大把的好日子過。
誰好日子過膩歪了，還想自己作死來的。
于是，全京城的官員，都在家中大力實施整風運動。
更有甚者，出了幾百條家規，約束族中子弟的行為。
無論做得多么嚴格都不為過，誰讓皇帝不喜歡呢！
元修和林雪竹見官員們干勁滿滿，也是挺欣慰的。
他們倒是不指望一次就能把朝廷向外延伸的不正之風徹底解決。
但有所改變總比一潭死水要好。
也許這些官員們注意了幾年，就又開始松懈了。
到時候，再把小皮鞭沾上涼水，重新抽一遍。
再找個猴，殺了給雞看。
整頓風氣是一個持之以恒的過程，需要上位者以絕對的權力和手段壓制下位者，而不能單靠下位者的良心和膽怯。
元修明白這一點，他絲毫也不著急。
反正他做不完的事情，就交給兒子繼續去做。
只要有人做事，這個國家總可以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