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六年春，北境。
“公主，公主，奴才求您快點下來吧。”落紅站在樹下，一臉生無可戀地對著樹上的小姑娘懇求。
小姑娘坐在樹杈上，摘了一顆海棠果放在嘴里，被酸得直流口水。
她的小腳丫上穿著粉色的繡花軟緞鞋，聽見落紅的呼喚聲，還得意地晃了晃小腿。
落紅無法，只得對著依窗而坐的年輕婦人道：“主子，您快管管小主子吧，都在樹上坐了半個時辰了，奴才真的怕她摔下來。”
屋內的林雪竹揉了揉太陽穴，漫不經心道：“伺候小祖宗本就是你的工作，別來麻煩我。”
一副老娘不想管的態度。
樹上的小姑娘，正是她五歲的閨女，名元聞秋，封號喜樂。
本來嘛，小姑娘取個文靜點的名字，再賜個喜慶點的封號，這就什么都占了。
沒想到啊，這丫頭自打會走路起，就成了個實打實的運動天才。
說運動天才，那都是含蓄了，其實林雪竹想用的詞是“小瘋子”。
不過五歲，上樹抓鳥，下河摸魚，就什么都敢干了。
一眼看不著，人就不知道鉆到哪里去了。
完美繼承了親爹和親娘兩個人的運動天賦，并發揚光大了。
為了不讓她發生意外，本是伺候林雪竹的落紅，都快成小公主的貼身婢女了。
落紅的年紀本就大些，當年林雪竹入宮時，她就是管事姑姑了。
現在天天跟著喜樂提心吊膽，鬢角都長白發了。
林雪竹有時候看著，也覺得感慨。
生了倆娃，她這個當娘的沒怎么樣，倒把落紅累得老了十幾歲。
說出來誰能信！
不過，喜樂這丫頭，還在肚子里時就很能鬧騰了。
怪她沒有經驗，沒看出來她以后會更能鬧騰。
林雪竹作為老母親，看見自己閨女的時候，往往要深吸一口氣，然后轉過身，當作沒看見。
只要她看不見，她的閨女就是一個安靜的小淑女。
林雪竹想到這里，目光不由得落在屋中，她那六歲的兒子身上。
小家伙在書案前已經坐了兩個多時辰了。
期間除了起來解決生理問題，屁股都不帶挪一下的。
這小家伙倒是安靜了，不過未免也太過于安靜了。
有的時候，林雪竹都深深地懷疑自己。
她是不是把兩個孩子的性別生錯了？
為什么男孩子靜若處子，女孩子動如脫兔呢？
就在林雪竹再次陷入深思的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嘩啦啦的聲音。
她聞聲扭頭去看，就見她那五歲的閨女從樹上下來了。
不等平穩落地，小姑娘就不耐煩了，直接兩腳一松，抱著樹干滑了下來。
然后，掉進了灌木叢里。
落紅嚇得趕緊沖上去，用自己的身子給她墊著，差點沒閃著老腰。
小姑娘爬起來，拍拍手上的灰，又瘋跑去了。
落紅只能跟著爬起來，又在后面追。
林雪竹看著這每日上演的一幕，既好笑又無奈。
這時，她那好大兒終于抬起頭，現出了一臉疑惑的神色。
林雪竹頓感不妙，剛想開溜，就聽好大兒開了口。
“母后，兒臣瞧著，父皇這些年在北境修筑防御工事，在各地修路挖渠，招收工匠，屯兵聚糧，母后在幕后執掌北境商會，對父皇所做之事大有裨益，便以為治國理政就該是這樣的。可今日兒臣讀書，看到了這么一句。”
說著，小家伙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念道：“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這話，兒臣不是很明白，想請教母后，這是什么意思呢？”
看小家伙那文縐縐的老成樣子，林雪竹好像被人給了當頭一棒，當即就想說：娘的好大兒啊，你嘰嘰咕咕在說些什么呢？娘這個人啊，就是個實用主義者，你要是問個數學，說個物理，娘還能給你解釋解釋。古文……恕為娘的沒有這么高的文學造詣啊。
然而這話，她最終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當娘的，不說在孩子心目中有多么高大的形象吧，怎么也不能是個文盲吧。
她的好大兒，天生就喜歡看這些哲學家們的大作，她跟不上節奏，怎么也不能怪孩子太上進吧。
就在她心思急轉，正打算找個什么借口脫身的時候。
門外，一個粉黃粉黃的身影，一陣風似的飛了進來。
“母后母后，落紅姑姑說母后會帶著我和哥哥去草原部落玩，咱們什么時候去啊？”喜樂一把抱住林雪竹的腰，小腦袋直往她肚子上蹭。
聽見這大白話，林雪竹那熟悉而親切的感覺又來了。
她哀怨地盯了好大兒一眼，又欣慰地瞧了寶貝閨女一眼，做出一副十分無奈的樣子，裝模作樣道：“怎么，喜樂等不及去草原上玩了？”
“對呀對呀，落紅姑姑也沒去過草原呢。我問她草原是什么樣子的，她說她不知道。喜樂要去看草原，喜樂現在就想去。”喜樂說著，抱著林雪竹的胳膊就開始撒嬌。
林雪竹覺得，有時候，自家閨女風風火火的性格挺好的。
真的。
就比如說，在她馬上就要露怯的時候，小姑娘出來給她解圍了。
于是，林雪竹老懷甚慰地摸了摸閨女毛茸茸的小腦袋，笑道：“草原部落與我們中原雖然交好，到底也是別人家。去別人家之前，總得跟主人打個招呼吧？母后已經讓人送信過去了，只等那邊的大汗同意了，咱們即刻就動身。”
“那邊的大汗什么時候能同意啊？”喜樂歪著小腦袋問。
這個問題，比那個什么文言文好回答多了。
林雪竹從善如流地起身，拉著小姑娘的手就往外走，“娘這就帶喜樂去太守府，問問太守大人去送信的人回來了沒有。”
“好呀好呀。”喜樂蹦蹦跳跳的，雖然個子小腿短，但倒騰地快，走路竟然不比林雪竹慢。
母女倆身后，元崇遇伸出爾康手，對著林雪竹的背影道：“母后，您還沒給兒臣解惑呢。”
林雪竹回頭，擺出一副無辜又無奈的嘴臉，指了指心急的小閨女，堂而皇之地直接把鍋甩給了她，“母后先帶著你妹妹去趟太守府哈，你那個問題，等母后回來之后再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