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回到主會客廳的時候，荊嵐已經等了好久了。
但她面上并未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而是和顏悅色道：“程大人公務繁忙，叨擾。”
“哪里話，是本官招待不周，還望姑娘海涵。”
說罷，他像是剛剛想起來一般，問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程大人叫我荊嵐就好。”荊嵐說道，并未暴露自己北境商會副會長的身份。
程大人聽見她的名字，神情并沒有什么變化，可見并不認識她。
程大人的神色倨傲中帶著一絲刻意維持的親和力，想來為了屈尊與荊嵐說話，他已經盡力了。
荊嵐這些年走南闖北，閱人無數，自然看得懂他眼神中的含義。
不過，她并不在意。
她來這里，本就是為了完成皇后交給她的任務。
至于過程如何，是否愉快，完全不在她考慮的范圍之內。
荊嵐說道：“程大人公務繁忙，小女子也不耽誤程大人的時間，不如我們直接開始？”
程大人道：“那當然好。”說著，便讓人去把賬房叫過來。
賬房是帶著賬本過來的，因著造假的事，神情有些局促。
程大人看他那樣子，眼神有些不善，示意賬房站到自己身后去。
他拿著賬本，親自對荊嵐道：“姑娘，這是本官打算轉給姑娘的田莊和店鋪，請姑娘過目。”
荊嵐道：“程大人，看賬之前，小女子要把一些規矩說清楚。皇后的意思，程大人這些店鋪和田莊可以直接折成銀子，出售給北境商會。也可以作為抵押，從北境商會貸銀子出來，等程大人手頭寬松了，隨時可以贖回，利息就按照錢莊的舉貸利息來算。”
程大人心中呵呵冷笑。
能用一些不值錢的田莊和鋪子做成高價賣出去，誰還要贖回啊！
他遂道：“抵押就不必了，本官為官清廉，如今既拿不出還債的銀子，想必過個幾年之后，依然拿不出。”
這話說的，簡直臭不要臉。
他要是為官清廉，就不會欠國庫那么多銀子，至今未還清了。
荊嵐心中不齒，面上卻神色如常，說道：“既如此，那小女子便開始看賬了。”
拿起賬本，她直接往后翻，看年終盤點的那一頁。
越看，她的眉頭皺得越緊。
程大人心里有些緊張，但此時，他不能露怯，于是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荊嵐一目十行，連看了好幾本賬，然后便將目光往賬房的臉上掃去。
賬房禁不住渾身一凜，強自鎮定。
荊嵐頓了頓，問道：“敢問，這些賬冊便是程大人要出售的田莊和店鋪嗎？”
“那是自然。”程大人說道。
荊嵐猶豫道：“看起來，這些田莊的收成不錯，店鋪的盈利也很好，程大人真的舍得？”
程大人心道：這是嫌我給出去的東西太值錢呢。
于是道：“債務當前，便是不舍，也只得以還債為主。”
荊嵐點頭，將賬本放下了。
她肅了神色，對程大人道：“程大人怕不是在跟小女子開玩笑吧？”
程大人的心咯噔一下，但想到荊嵐一介女子，能有什么眼光，便又壯起了膽子。
“荊嵐姑娘此話何意？”程大人的臉也拉下來了，故作憤怒。
荊嵐目光一掃，拿起一個賬本道：“此處田莊所在之地，前年河堤決口，淹了附近百余畝農田。但此賬本上所記錄的收成卻與往年無異，敢問程大人，這是為何？”
程大人一問一個不吱聲，不得已，只得看向賬房，厲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賬房整顆心都在突突，強打精神道：“許是小人把賬本弄錯了。”
“是嗎？”荊嵐隨手又拿起一本，“此處店鋪，我有印象。去歲巡視北境商會的店鋪時，也曾留意過相似的店鋪。我記得，這店鋪地處偏僻，所售貨品與北境商會的相比，品質要差一些，價格卻貴了兩成，所以幾乎沒什么人上門。可這樣的店鋪，一年卻能有近萬兩的營收，是程大人用自己的私銀補貼的嗎？”
這話，就差明說他們造假了。
程大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當然不認為這事是自己的錯，只覺得賬房連個假賬都做不好，還要讓他收拾殘局，實在廢物。
程大人做賊心虛，為了顯示自己問心無愧，他的態度愈發強硬起來。
“荊嵐姑娘，你莫不是懷疑本官做假賬吧？要知道，隨意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程大人威脅道。
本以為一個小小女子，聽見這話定是要六神無主的。
沒想到，荊嵐卻絲毫不慌，甚至露出一抹輕蔑的微笑。
她說道：“程大人是否做假賬，程大人心中有數。若是程大人覺得小女子污蔑了程大人，可將這些賬本呈于皇后那里。以皇后的英明，定能一眼看出賬本真假。”
程大人絲毫也不買賬。
小小女子，說不過了就開始用皇后壓人，真當他怕了？
程大人道：“荊嵐姑娘也莫要搬出皇后壓本官，皇后自然英明，可本官的清白，也是不容別人玷污的。”
想了想，他又道：“荊嵐姑娘想說本官做假賬，也得拿出證據來，否則空口白牙的，就想讓本官承認嗎？”
“小女子剛剛說的不是證據？”荊嵐反問。
程大人不為所動，“便是堤壩決口，淹了農田，本官那塊田就是沒被波及，難道不行？荊嵐姑娘去巡視店鋪，看見了本官名下的店鋪，荊嵐姑娘認為貨品差價格貴，但就是有人愿意上門，這也犯法？”
他一番強詞奪理，端的是理不直氣也壯。
荊嵐倒也不急，只道：“程大人既有如此良田，如此好鋪，卻為何無銀還債？”
一句話，就把程大人弄無語了。
反應半天，他強勢道：“荊嵐姑娘是來談生意的，連本官府中之事也要指指點點嗎？本官府上便是花銷大，把賺來的銀子都花了，怎么樣？”
荊嵐嗤笑一聲，也懶得維持客氣和體面了，她反問：“程大人剛剛不還自稱清廉嗎？小女子倒是沒見哪個清官花銷如此之大的。”
一句話，再次把程大人干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