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遠這一回醫(yī)院就忙了半宿，若是從前，他就在醫(yī)院宿舍住了，但今晚出醫(yī)院的時候都深夜兩點了，他還是開車回了家。

盡管他輕手輕腳的，還是把林清屏驚動了。

林清屏覺得反常，出來問他，志遠卻只說臨時加了臺手術，剛剛才下臺。

林清屏看著他熬紅的眼睛，沒再追問，只讓他快點休息。

“嗯，我知道，媽，你趕緊去睡吧。”志遠催道。

只是，對于志遠自己來說，這卻是一個不眠夜。

他睜著眼睛，想睡睡不著，好不容易合上眼開始迷糊，就開始做夢，夢見小小的自己，抓著那個女人的褲管，大聲哭著喊“媽媽別走，媽媽別走”，那女人卻用力將他一推，推倒在地……

也夢見渾身是血的爸爸，沒了一條腿，臉上更是血肉模糊已經(jīng)看不見五官，不管他怎么大聲喊爸爸，也喊不醒他，只有一雙手將他眼睛捂住，還有嚴厲的呵斥：誰把孩子放進來的！

他在那雙溫暖干燥的手掌下掙扎、哭鬧，哭得嗓子都啞了，然后驚醒過來，黑暗中，只覺得自己臉上冰涼，一摸，全是淚水。

而后，便再沒能成功入睡，直到天亮。

第二天沒有手術，他去的門診。

上午一絲不茍看完號，剛準備下班，醫(yī)務科打電話來叫他去。

原來，他被投訴了。

投訴的理由是：第一，他作為兒子，不愿意出錢為自己的母親治病；第二，作為醫(yī)生，不及時給母親治療，延誤了救治時間，導致病人重度昏迷；第三，作為醫(yī)生，居然打病人家屬，他們要投訴到底。總結：這樣的人不配為醫(yī)生。

投訴人，是他血緣上的兩個舅舅。

志遠心里真的冰冷一片，昨晚發(fā)生的事，歷歷在目，他把前因后果都跟醫(yī)務科解釋了一遍。

昨天原本他和武睿恒在吃飯的，接到科室電話，說來了一位病人，病人家屬稱是他母親，問他要不要回去看看。

他當即就趕去了科室。

科室里吵吵嚷嚷的，全是他舅舅和舅媽的聲音。

值班醫(yī)生見了他跟見了救命稻草一樣，愁眉苦臉和他說，病人情況很緊急，必須馬上搶救，但病人家屬卻不讓，非要等著他來。

然后他來了，他大舅舅拿著手術同意書要他簽字，并且聲明：字是他簽的，往后所有手術、住院和康復費用都得他負責。

當時他怒從心起。

面對圍觀的眾目睽睽，他忍氣簽了字——醫(yī)生的天職，不管眼前的病人是誰，他都得救！

然而，更讓他震驚且震怒的是：他的小舅舅居然要他先把錢交到他們手里作為保證金，免得他事后賴賬。

小時候就在所謂的舅舅家受過的欺辱在眼前重現(xiàn)，他看著小舅舅貪婪的嘴臉，一個拳頭直接把人砸倒在地，而后，才讓同事們順利把文曉送進手術室。

他沒進去。

他在手術室外一直等，內心在矛盾中掙扎。

一個聲音說，走吧，這個女人20多年前就和你沒有關系了。

另一個聲音說，李志遠，你別忘了，你是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