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下午,天色陰沉,寒風卷著塵土在狹窄的胡同里打旋。
汪文羽下了飛機,拖著行李直接來到什剎海附近的一條胡同。
空氣中彌漫著煤煙和朽木混合的氣味,這與東莞的繁華喧囂截然不同,時間仿佛在這里停滯,保留著上百年的舊貌。
她來到一處大雜院,站在一間房門前,心跳不由得加快。
這就是李酒罐曾經棲身的地方,也是他和蔣凡最初扛著煤球、在社會底層掙扎求生的起點。
看到房門緊鎖,她敲響了隔壁一戶人家的門。
一位系著圍裙、面容和善的大媽開了門,疑惑地打量著這個衣著氣質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年輕姑娘。
\"阿姨,請問一下,旁邊這戶,是住著一位姓李的大叔嗎?他以前是送煤球的。\"汪文羽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常。
\"哦,你說李酒罐啊!\"
大媽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同情,\"他去了一趟廣東,剛回到不久,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唉,這人吶,也是怪可憐的……\"
\"他……他還好嗎?\"汪文羽小心翼翼地問。
\"好什么呀!\"
大媽壓低了些聲音,\"白天出去給人拉拉煤,干點零活,看著還挺正常。可一到晚上,就把自己關屋里喝悶酒,經常醉得不省人事,我們有時候晚上都能聽見他屋里瓶子倒的聲音。勸過兩回,他也不聽,眼神都是空的。姑娘,你是他……?\"
\"我是他一個晚輩的朋友。\"
汪文羽心里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痛楚蔓延開來。
李酒罐面對親情和感情的多重矛盾,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逃避那份無法言說的痛苦和愧疚。
\"他白天都在做事,一般是天擦黑才收工。\"大媽補充道。
汪文羽謝過大媽,沒有離開,而是選擇在胡同口一個避風的角落靜靜等待。
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但她渾然不覺,心里只想著一會兒見到李酒罐該說些什么。
傍晚時分,胡同里亮起零星昏黃的燈火。
不知過了多久,李酒罐渾身沾著煤灰,臉上刻滿疲憊與風霜,拉著一輛空板車,步履虛浮地出現在胡同口。
他顯然已經喝了不少,眼神渙散,嘴里還含糊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酒氣和頹廢的氣息。
\"老頭。\"
汪文羽看到那佝僂的身影,快步迎了上去,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和心疼。
李酒罐茫然地抬起頭,瞇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渙散的目光才漸漸聚焦在汪文羽臉上。花了些時間才認出她來,隨即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著舌頭說:\"是……是……是文羽丫頭……你……你怎么回來了。\"
汪文羽看著他這副模樣,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上前一步,扶住他有些搖晃的身體,輕聲說:\"老頭,我專程回來找你,外面冷,我們先進屋再說。\"
李酒罐任由汪文羽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走向那間破舊的房屋。在渾渾噩噩的醉意之下,他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自然和復雜難言的情緒。
十來平方的房間里逼仄而凌亂,一股濃烈的劣質白酒氣味混合著汗味和煤灰味撲面而來。
汪文羽強忍著不適,將李酒罐扶到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邊躺下。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她才打開燈,看到墻角堆滿了空酒瓶,破舊的桌子上還放著半瓶沒喝完的二鍋頭,唯一的一把椅子也斷了條腿用磚頭墊著。
她默默地去院里公用的水龍頭下接了一盆冷水,浸濕了自己隨身帶來的手帕,細致地給他擦了擦臉和那雙布滿老繭和煤灰的手。
冰涼的觸感讓李酒罐稍微清醒了一點,他怔怔地看著汪文羽忙碌的身影,渾濁的眼睛里情緒復雜。
汪文羽沒有多問,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張破椅子上守著。
李酒罐也被濃濃的醉意所淹沒。
夜深了,寒意更重,汪文羽裹緊大衣,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李酒罐因宿醉和生物鐘醒來,頭痛欲裂。
朦朧中,他看到蜷縮在椅子上的汪文羽。這個硬朗了一輩子的漢子,眼眶猛地一熱。
\"丫頭……你……你這又是何苦……\"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濃重的愧疚。
汪文羽被驚醒,揉了揉發麻的胳膊,努力擠出一個輕松的笑容:\"老頭,你醒啦?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和醒酒藥。\"
她正要起身,李酒罐趕緊招手叫住了她。\"別忙活了……坐,坐會兒。\"
他掙扎著坐起身,雙手用力搓了把臉,希望將那無盡的疲憊和痛苦都搓掉。
沉默在狹小的房間里蔓延。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苦澀:\"丫頭,我這心里……堵得慌啊……\"
他終于打開了話匣子,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巨大的心理壓力和酒精的余威下,對著這個真心關懷他的晚輩,吐露了心聲。
\"海勇那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也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把他當親兒子看待。\"
他的聲音帶著痛楚的顫抖,\"可他怎么就……怎么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唯利是圖,六親不認,不但利用自己的母親,還算計自己的師弟。我恨……恨自己教出了這么個玩意兒來。\"
汪文羽知道李酒罐需要傾訴才能緩解心里沉重的壓力,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出聲。
李酒罐握緊拳頭,咬牙切齒繼續道:
\"許多時候,我都想親手廢了那個玩意兒。可……可秋菊……秋菊就這么一個兒子。那是她的心頭肉,我要是真對海勇做了什么,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嗎?她跟我過了半輩子,沒過上幾天好日子,還要受這種夾板氣,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我這心跟刀絞一樣。\"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汪文羽,那眼神里是深不見底的自責和痛苦:\"凡兒進去雖與海勇無關,可看到海勇得知凡兒被抓,那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我這心……\"
他再也說不下去,捂住臉傷心地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