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偏僻的四合院本就為隱蔽而建,往返最近的篁村市場有五六里路程。鐘玲抬腕看了眼手表,才驚覺自己已離開小院近四個鐘頭。見三個兄弟臉上掩不住的驚喜,她心底涌起一股暖意——原來大家都在擔心她。
蔣凡猛地偏過頭來,目光如炬般鎖定在鐘玲身上。那眼神里交織著如釋重負的松懈和一股難以言喻的怒氣。他嘴唇動了幾下,終究還是怕得罪這一點就著的‘姑奶奶’,硬生生地將到嘴邊的埋怨咽了回去。
鐘玲已是心潮澎湃,但臉上依舊維持著那份清冷。她先給了三個兄弟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后才將目光迎向蔣凡那雙幾乎要噴火的眼睛,不熱不冷地回道:“冰箱空了,我出去買點菜,你是病……”
她忽然住口,沒有將心里的關心表達出來。還刻意揚了揚下巴,掩飾了自己心里的慌亂,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難道坐在這里,天上能掉下食材?”
蔣凡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焦急產生的憤怒,聲音還是帶著點火星:“鐘醫生,現在的非常時期,你一個人出去,萬一被盯上,萬一……”
他話未說完,身體猛地一晃,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斥責。他彎下腰死死捂住小腹下方靠近傷口的部位,臉上僅存的一點血色盡褪,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剛才強撐著的那點氣勢,在劇痛面前瞬間土崩瓦解,只剩下狼狽的喘息。
“凡哥!”
“凡哥!”
張春耕三人驚呼著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鐘玲心頭猛地一沉,那點因被他質問而起的委屈和倔強,在看到他慘白的臉色和痛苦蜷縮的姿態時,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快步上前,將購物袋往旁邊石墩上一放,伸手去探蔣凡的額頭。入手滾燙,那熱度讓她心尖都跟著一顫。
蔣凡下意識地想揮開她的手,動作卻因劇痛和虛弱顯得綿軟無力。
“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鐘玲厲聲喝道。她一手扶住蔣凡沒受傷的右臂,另一只手果斷地摸向他捂著的位置——那里正是大腿根內側的傷口附近,“是牽扯痛還是傷口本身痛?”
蔣凡疼得倒抽冷氣,說不出話,只能艱難地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傷口的位置。
“快,扶他回房躺下。”鐘玲當機立斷,對張春耕和彪娃命令道,同時看向黃永強,“永強,去廚房燒一大壺開水。”
“是!”黃永強拔腿就跑。
張春耕和彪娃一左一右,幾乎是半架著蔣凡,小心翼翼地將他挪回東廂房的床上。蔣凡一沾床,整個人就如同虛脫般癱軟下去,急促地喘息著,身體因疼痛和高燒而微微顫抖。
鐘玲緊隨其后,迅速解開蔣凡的褲腰,動作麻利地揭開上午剛換好的敷料。
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上午清創后相對干凈的創面,此刻邊緣再次呈現出刺目的潮紅,腫脹比之前更甚,硬結范圍擴大,引流口周圍滲出的不再是淡黃色的組織液,而是渾濁帶血的膿性分泌物。
更糟糕的是,清創后重新做了部分縫合的皮膚繃得發亮,似乎皮下有新的積液或膿腫正在形成。
“怎么會惡化得這么快?”鐘玲的聲音帶著凝重,立刻拿出體溫計再次測量。她知道蔣凡的病情忽然加劇,與擔心自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40.5度!”看著體溫計上的數字,她的心徹底揪緊。這不僅僅是傷口感染加重,而是引發了嚴重的全身性炎癥反應。傷口處的劇烈疼痛,很可能是新的膿腫形成或炎癥向深部組織擴散,刺激到了更敏感的神經叢。
“鐘醫生,凡哥他……”張春耕看著蔣凡痛苦的樣子,聲音都帶著顫。
“傷口感染急劇惡化,引發了膿毒血癥早期癥狀,必須立刻進行二次清創探查,同時加強抗感染治療,否則感染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想。”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迅速打開藥箱,取出更大劑量的強效抗生素和退燒藥,快速進行肌肉注射。
冰冷的藥液注入身體,蔣凡只是微微痙攣了一下,連痛呼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春耕,彪娃,你們倆按住他的腿,絕對不要讓他亂動,永強,開水燒好立刻端進來,要滾燙的。還有,把所有能找到的干凈毛巾都拿來。”鐘玲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下達著不容置疑的指令。
蔣凡虛弱地擺了擺手,細若蚊聲道:“不用他們按住,我能堅持。”
“都這個時候了,還在逞能。”鐘玲的聲音里已帶有一絲哽咽,接著對不知所措的張春耕和彪娃道:“聽我安排,按住他的雙腿。”
二次清創的疼痛,遠超上午,鐘玲用鋒利的手術刀尖,小心翼翼地沿著傷口邊緣紅腫最明顯、張力最高的地方切開。刀刃劃開皮膚的瞬間,一股帶著惡臭的黃綠色膿液如同開閘般噴涌而出。
“呃啊……”蔣凡壓制到了極致,實在忍不住輕哼了一聲,身體猛地向上弓起,脖頸和額頭的青筋根根暴起,汗水瞬間浸透了身下的床單,他緊緊咬住牙關,沒有繼續呻吟。
鐘玲迅速用止血鉗撐開切口,大量的膿液和壞死的筋膜組織暴露出來。
“生理鹽水沖洗!”
“止血鉗!”
“引流條!”
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滑落,滴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她也顧不上擦。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片猙獰的創口上。當膿液基本清除,露出相對新鮮的創面基底。蔣凡已經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渾身濕透,眼神渙散,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清創結束,鐘玲迅速為他重新包扎好傷口,掛上大劑量的靜脈抗生素和補充能量的液體。做完這一切,她才直起身深呼吸了幾次,用衣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暫時…穩定了。”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隨后看向張春耕三人,又像是喃喃自語,“今晚是關鍵,必須寸步不離地盯著。”
“我們輪流守著凡哥!”張春耕立刻應道,彪娃和黃永強也用力點頭。
“你們什么都不懂,還是我來吧,需要的時候我會叫你們。”鐘玲走出屋外,夜風拂過,讓她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
夜色漸深,農舍陷入一片沉寂。西廂房內,只有輸液管里液體滴落的細微聲響,蔣凡的呼吸時而粗重、時而微弱,漸漸進了夢鄉。
鐘玲再次檢查了蔣凡的體溫,已經降到38°,想到大家這么晚還沒有吃飯,她安排彪娃和黃永強守在蔣凡床邊,然后對張春耕道:“春耕,你去廚房給我打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