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凡之前以為,珠珠是因為在三公檔里被人嫌棄,見到自己尷尬,所以放不開。
現在聽到她話里暗藏玄機,他不禁滿是疑惑,皺著眉頭問道:“怎么?難道你不希望我追究小雙的事?”
珠珠慌忙擺手,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大爺,小雙是我的閨蜜,我比誰都盼著你能為小雙討個公道。只是......”她咬了咬下唇,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要是這事鬧大,被我‘老公’知道,我以前經常和小雙去賭檔......”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神閃爍不定:“他要是不要我了,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蔣凡看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珠珠忽然抬起頭,那雙含著水光的眼睛里盛滿了掙扎與愧疚:“我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
“你為自己的生活考慮,這一點沒有錯。小雙已經離開,你心里有她,已經足夠。”蔣凡斟酌著詞句,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嘗試換一種生活方式?”
珠珠怔了怔,眼神變得迷茫起來。她想起那個悶熱的夏夜,自己在流水線旁疼得蜷縮成一團,還在堅持上班的往事。
“我在制衣廠上班的時候......”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急性腸胃炎發作,疼得在地上翻滾,可兜里連掛急診的錢都湊不齊......”她的指尖微微發抖,“那樣的日子,真是......怕了。”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深深的恐懼與無奈。
蔣凡暗自嘆息了一聲,試探性地問道:“如果不是進工廠呢?”
珠珠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是進工廠?那還能做什么?”她看著自己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苦笑道:“我連初中都沒讀完,除了會針車,就……”她沒再說下去,但蔣凡明白她的意思——除了會針車這門技術,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那個所謂的“老公”。
蔣凡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你平時喜歡做什么?”
珠珠被問得有些懵,眨了眨眼:“喜歡?”她像是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半晌才猶豫著說:“以前和小雙逛街的時候,我總喜歡看那些漂亮衣服,有時候還會幫店里的小妹搭配,不過,這能算什么本事?”
蔣凡敏銳地捕捉到她眼中轉瞬即逝的光彩:“如果讓你去學服裝設計,你愿意嗎?”
珠珠猛地抬起頭,指甲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她想起在制衣廠的日子,每次路過設計部時,都會偷偷趴在玻璃窗外,看那些設計師在圖紙上勾勾畫畫。
她的聲音有些發抖,“我在制衣廠的時候,一直想進設計部,可是......”她摸了摸自己的指尖,“沒文憑,沒人引薦,也沒有那么多錢掃紅包。”
蔣凡注視著她:“同樣是工廠環境,你能吃得了那樣的苦嗎?”
珠珠深吸一口氣,解釋道:“大爺,我并不是吃不了苦,而是工廠的薪水太低,連生病的資格都沒有,我不想自己的青春耗費在那樣的流水線上,所以才選擇跟了現在的‘老公’,結果又染上賭癮,現在就像一個廢人。”
蔣凡想到珠珠先前拒絕進廠,對她是否能吃苦仍持懷疑態度。
珠珠看到蔣凡不信任的眼神,接觸道:“我剛來東莞的時候,連‘針車’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苦笑了一下,“廠里的主管都罵我笨,學了半個月的針車,連簡單的工序都不會。”
蔣凡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珠珠繼續講述:“后來我拼命練,手指被針扎得全是血眼子,終于成了車間里最快的針車手,還在鎮里舉辦的針車比賽中拿過二等獎,獎狀我至今還留著,就是參加比賽的時候,認識了現在的‘老公’。”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抬起手,指尖上還留著細小的疤痕。
夜風吹過,帶著遠處大排檔的油煙味。她的眼神漸漸聚焦,信誓旦旦保證道:“大爺,如果你能讓我去學設計,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蔣凡認真地問道:“你能舍下現在每月幾千元的收入?”
珠珠目光堅定地看著蔣凡,點頭道:“我知道現在吃的是青春飯,有朝一日會被包養的男人拋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小雙的遭遇,就是血淋淋的教訓。”
她微微頓了頓,深刻反思道:“大爺,有些話我確實難以啟齒。但今天聊到這個份上,我就跟您坦誠相告。自從這個男人將我從制衣廠帶走,我便沉溺在這紙醉金迷的生活里,漸漸迷失了自我。尤其是染上賭癮之后,更是自暴自棄,毫無羞恥、尊嚴可言地活著。
很多時候,一想到自己的青春都耗費在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身上,換來的錢又輸在賭桌上,我就忍不住會狠狠抽自己幾巴掌。可這種清醒只是在夜深人靜孤單時。我渴望獲得新生,總是缺乏動力。”
說到這兒,她認真地凝視著蔣凡,“我知道您想幫我,也有這樣的能力,我想抓住這次機會,重新活一回。”
蔣凡聽著珠珠最后一句話說得堅定有力,便提醒道:“要是下定決心,就別給自己留任何退路。現在回去收拾東西,離開這里,暫時住在我厚街的工廠里。我會盡快幫你聯系學習的地方,等你學成之后,還能到我的制衣廠上班。”
珠珠對蔣凡深深鞠了一躬,哽咽道:“大爺,謝謝你,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說完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向鴻運樓走去。
蔣凡沒有拒絕珠珠鞠躬,是希望她能銘記這一刻的誓言。他來到自己車邊,靠在車頭上,望著珠珠堅定的背影,先前空落落的心,終于有了一絲釋然。
十多分鐘后,珠珠換了一件土里土氣的衣服,提著一個蛇皮口袋來到蔣凡跟前。
“你怎么穿成這樣?”蔣凡將她的蛇皮袋放進尾箱里,繼續道:“你以前在賭桌上,成百上千地輸,就沒有給自己買個像樣的箱子嗎?”
珠珠淡淡地搖了搖頭:“那個男人買的那些東西,我一件都沒有帶走。這是我打工時的衣服和行囊,我想找回曾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