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凡手袋廠與其他工廠有著顯著差異,別家工廠往往把高管宿舍安置在辦公樓上,而輝凡卻選擇讓所有管理和員工住在一起。住宿條件依照職位層級進行的有序劃分。
中高層管理人員能享受單間待遇,中層以下干部則是兩人或四人合住一間,普通員工每間住十二人,雖然從數(shù)字上看居住人數(shù)較多,但相較于一般工廠而言,這里的居住空間已然十分難得。
大部分工廠,一個宿舍往往要住二十來人,狹窄的空間里除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過道外,連轉身都困難重重,員工們仿佛被塞進了一個狹小的“牢籠”。
肖雨欣和郝夢勾肩搭背離開辦公室,蔣凡緊隨其后。
三人走出辦公樓,輕柔的夜風攜著絲絲涼意拂面而來。一棟棟生產(chǎn)車間里,針車“嗒嗒嗒”的聲響從窗戶里傳出,卻鮮少能聽到說話聲。
偌大的廠區(qū),這一刻顯得格外空曠,蔣凡也說不出什么原因,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感瞬間涌上心頭,如同這一刻的環(huán)境,心里空落落的。
肖雨欣看到蔣凡忽然停住腳步,滿臉疑惑地問道:“傻站著干什么,你不是要和我們一起去苗苗宿舍嗎?”
蔣凡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借口道:“你們幾個女人聊天,我一個大老爺們摻和進去像什么話。你們去吧,我自個出去溜達溜達。”
肖雨欣以為蔣凡是不想在張曉彤面前暴露他與她們之間的曖昧關系,也就沒有勉強,和郝夢一道朝著宿舍區(qū)走去。
蔣凡望著兩個女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心里愈發(fā)空蕩。他鉆進車里,發(fā)動引擎,卻不知道應該去哪里?
最終,他把車停在了國道邊,窗外,一輛輛汽車呼嘯而過,帶起一陣嘈雜的風聲。
他默默點上一支煙,深吸幾口,煙草的苦澀在舌尖蔓延開來。百無聊賴之際,他隨手打開了車載錄音機。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漫漫長夜里,未來日子里……”舒緩而略帶憂傷的旋律緩緩流淌出來,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弄著他的心弦。
他閉上雙眼,將頭仰靠在駕駛座椅上,沉浸在這歌聲里。那些過往的片段,那些被他刻意隱藏在心底的情緒,此刻如潮水般涌來。
小雙曾經(jīng)那帶有算計的討好笑容、珠珠拽著幾張皺巴巴的鈔票站在賭桌邊猶豫不決的樣子,還有初見張小葉、黃桂花、二丫、李家姐妹等人時,那些窘迫的場景,像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他只覺得鼻頭一酸,兩滴晶瑩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順著臉頰緩緩淌下,滴落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這些與他有過交集的朋友中,大多數(shù)人憑借自己的努力,已然擺脫了貧困的枷鎖,過上了安穩(wěn)的生活。只有選擇另類生活的小雙和珠珠生活悲涼。
小雙早早地離開了人世,珠珠困在“金絲籠里”過著看似光鮮亮麗的生活,可內心空虛,沉迷于賭博中尋找快感,付出沉重的代價,還丟失了尊嚴。
直到此刻,蔣凡才如夢初醒,終于明白那莫名襲來的落寞從何而來。他隨手將尚未燃盡的煙頭向窗外一拋,火星在夜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后熄滅。
他按照三公檔里馬仔所說的地址,他一路疾馳,最終停在了白沙商業(yè)街尾端的一家麻將館門前。
此時,三十來歲的麻將館老板老九,正坐在店門口,和隔壁幾個發(fā)廊妹調笑著,葷段子一個接一個,惹得發(fā)廊妹們花枝亂顫。
他瞥見蔣凡從車上下來,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下意識地站起身,雙腿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老九與蔣凡沒有任何交集,但在他的認知里,像蔣凡這樣的人物,平日里都是在大場面、高檔場所活動,如果沒事,肯定不會屈尊來到自己這家不起眼的小店。他越想越慌,急忙迎上前去,聲音哆哆嗦嗦道:“大爺,您怎么來了?”
蔣凡不認識老九,只是見他看到那些發(fā)廊妹色瞇瞇的樣子,心生反感。見他主動上前招呼,蔣凡猜測他應該是這家麻將館的老板,聲音不冷不熱地說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這么擔驚受怕干啥?珠珠在這里嗎?”
老九一聽蔣凡是來找珠珠的,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連忙堆起笑臉解釋道:“珠珠這幾天手氣不好,說要歇上兩天,今天沒有過來。”
蔣凡此前只是把自己的大哥大號碼留給了珠珠,并未要到她的聯(lián)系方式。他微微皺了皺眉,接著問道:“知道她住哪兒嗎?”
老九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村委會方向,說道:“她住在村委會后面的鴻運樓。要不我去幫您把她叫過來?”
此時,村委會旁邊的電影院、錄像廳熱鬧非凡,人群熙熙攘攘,停車實在不便。蔣凡客氣地點了點頭,“那就多謝了哈!”
沒一會兒,老九就帶著珠珠來到。蔣凡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遞向老九,表達了感謝。
待老九轉身離去,周圍的嘈雜仿佛都安靜了幾分,蔣凡才把目光轉向珠珠,輕聲問道:“現(xiàn)在方便嗎?”
珠珠自然明白蔣凡話里的意思,低垂著眼簾,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輕輕點了點頭,解釋道:“我‘老公’要周末才過來,平時我都有時間。”
蔣凡注意到珠珠在自己面前,少了曾經(jīng)的自然,多了一絲局促。他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帶著安撫的意味:“咱們是朋友,你在我面前不用這么拘謹。”
珠珠的臉微微泛紅,輕聲辯解道:“我沒有。”可她連眼睛都不敢與蔣凡對視,目光閃躲地落在一旁。
蔣凡以為珠珠這么拘束,是因為在三公檔里被眾人嫌棄,產(chǎn)生的自卑。聲音愈發(fā)溫柔:“不管別人怎么看待你,我們始終是朋友,找個地方聊聊吧。”
珠珠微微抬起頭,嘴唇微微顫抖著,最后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就近的一家士多店,蔣凡買來兩瓶飲料,為了讓珠珠從容起來,岔開話題道:“聽麻將館的老板說,你手氣不好,今天都沒去打麻將,是不是沒有錢了。”
“那里玩得很小,一次輸贏也就幾十一百左右,你上次打賞了我四五千,我都沒有怎么用。”珠珠解釋了一句,沉默片刻后,鼓足勇氣輕聲問道:“大爺,我聽人說,你讓人封了瘦仔的發(fā)廊,是不是要追查小雙離世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