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多雪。

在古代，東北那旮旯被稱為塞外苦寒之地。

牡丹江有個寧古塔，是專門用來流放文人墨客的地方。

清朝詩人吳兆騫被流放到寧古塔后，在給母親的信中這樣寫道：“寧古寒苦天下所無，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風如雷鳴電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陰雨接連，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盡凍。雪才到地即成堅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就說這邪性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雪要下到四月中才停，雪剛停又下兩個月的陰雨，八月開始繼續下雪，周而復始。

我出生的地方名叫哈爾濱，那里的冬天似乎比寧古塔還要惡劣些，很多南方人一輩子沒見過雪長啥樣，我卻早已習慣了下雪，在最寒冷的那個月，我出門時會戴兩雙兔毛皮手套，再把手揣進厚厚的羽絨服口袋里，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依舊像刀子般精準地扎在我手背上。

你臉上不能露出皮膚，露哪哪疼，對著雪窩子撒泡尿，尿能在空中凍成冰棍。

我在哈市見過這樣那樣的雪，兒時有回過年，一開門，院子里半人多高的雪沙子，一股腦往屋里灌。

雪有大有小，雪可以壯觀，可以陰柔，獨獨不能驚悚，人世間沒有一場雪是驚悚的，只有修羅道的雪，才稱得上驚悚。

當我告別青青，神識回歸現實后，已經是后半夜了，我輾轉反側睡不著覺，起身去窗外看那雪，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白皚皚的雪幕首尾相連，綢緞般從天而降，由于雪與雪之間的密度幾乎沒有距離，能見度變得很低，就好像有誰拿著大口袋從上面往下倒雪似的。

雪下的無聲又驚悚，離天亮還有很久，可此時仙宮的街道上，已經出現了一些有道行的掃雪人，他們手持半米多高的鐵葫蘆，悠然自得地行走在風雪中，所到之處積雪一掃而空，一條條白皙的粗線條從地面上升起，如流水般往葫蘆里鉆。

我久久注視著黑夜中的雪景，少年時與雪有關的種種回憶在這個瞬間，潮水般涌向腦海，恍惚間，我漸漸感到機緣即將來臨，可是心中卻空蕩蕩的，迷茫又不知所措。

封十九從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睛，下床來到我身邊，與我一同注視雪景。

我見少女白皙的后背濕蒙蒙的一片，再看她睡過的地方，床單都被香汗打濕了。

“又做噩夢了？”

封十九筆直的玉腿交叉站立，雙手捧起流水般的青絲，高高揚起，略微整理后道：

“十八年，反反復復只做同一個夢，每每驚醒，心如刀割，熱血翻涌，全身像著了火一樣滾燙。”

我手伸出窗外，抓回一把雪，在她滾燙的后背上輕撫著：“用不了多久，你的苦難將迎來終結，當那天來臨時，你將用二皇子和尹先生的骨灰，來祭奠你父母和兄長的亡魂。”

雪剛接觸她的皮膚，就融化成了水，封十九身體的燥熱略減，少女隨手取來一件繡著孔雀圖案的墨綠色錦繡絲袍，披在身上，側過臉來看向我。

“你這是怎么了？眼睛里白茫茫一片？”

我沖她笑著：“我好像要突破了，可我不知道突破的路徑是什么。”

為此我特意詢問過青青，可青青只是青丘殘留下的人性，她并不沒有繼承到我師父淵博的知識，晉升福生天需要怎樣的條件，青青也答不上來。

封十九手搭在我額頭上，摸了片刻，面露喜悅之色：“是要突破了！”

我感到困惑無邊：“非天需要感悟出本源，自在天要捅破那層薄膜，福生天呢？我摸不出一點頭緒。”

少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教你啊。”

她墊了墊腳尖：“晉升福生天的條件很簡單，只需要你選擇內心的一種情緒或訴求，將它無限擴大，直到它成為你腳下的大道。”

“所以無情冷血的人，是永遠也成不了福生天的。”

我接過話頭道：“你所說的情緒，是能反饋出價值的情緒，無情，冷血，自私這些要素，并不能提供正面的反饋。”

封十九倒了兩杯冰水，遞給我一杯，我擺手，她仰起頭，咕嘟嘟將兩杯水喝的一滴不剩，冰塊都嚼碎咽下去了。

我說你是十八年飲冰，難涼熱血，封十九用手背擦了擦嘴，繼續道：“拿我當比方，我提取出的情緒，是能焚燒萬物的仇恨之火，在我把這個情緒擴大后，大道就來臨了。”

“腳踏大道，突破至福生天后，我的一切神通術法，都被賦予了冰與火這兩種能量，盡管屬性不同，可它們皆是我內心仇恨的投影。”

“我們管這種能投影出【大道】的情緒，叫做【信仰】。”

“可并不是誰都能提取出這樣的情緒，像鬼斗，那老東西的內心墮落又腐朽，除了卑鄙，自私和陰森外什么都不剩下，也提取不出任何正面情緒。”

“那他想晉升福生天，就只能走歪門邪道，去供奉高維世界的惡神，讓惡神來充當自己的信仰。”

經過封十九細致的講解后，我總算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些福生天自己的路不走，非要去拜神，歸根結底，還是人不行的緣故。

福生天的梵音叫法為Pun!ya-prasava，它是色界十八天之一，也是第四禪之第七天，福生天是區分高維低維的分水嶺，當修行人獲得福生天這個稱號時，就意味著它已經脫離了低維，已開始邁步前往六道之外的高維世界了。

只有擁有大道的修行人，才配被稱為福生天，大道不僅僅是情緒的投影，更可以具化成術法和神通的【染色】。

仇恨，是封十九的情緒投影，她的神通同時攜帶冰火兩種能量，血月骨佛是鬼斗的情緒投影，所以鬼斗的神通與白骨密不可分。

封十九輕聲問我：“李三坡，你打算選擇哪種情緒，來成為大道的投影呢？”

我遲疑片刻，告訴她：“我已經有大道了。”

聽我簡單介紹大道的來歷后，封十九眼神中露出陣陣驚訝之色：“原來你早在天神通時，內心就已經有了大道的雛形，你真的是妖孽到變態。”

“你這樣的家伙一旦成為福生天，也一定會是福生天里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