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闕知道，奶奶該交代的遺言，已經交代完了。
他萬分不舍的握住那只枯瘦的手，腦海中記憶翻涌，全是幼年時陪在奶奶身邊的一幕幕。
他的父母工作特殊，自己從小便是跟在奶奶身邊。
從蹣跚學步到如今，他大半的人生里，陪伴最多的就是這位老人。
“奶奶?！?/p>
他低聲喊了一句，將自己滿腔不舍和感激都融進了這一聲低喚。
沈老夫人緩慢的眨了眨眼，輕聲道：“走吧，需要你陪的人不是我?！?/p>
沈闕起身走出病房，就對上孟枝意那雙已經哭紅的眼睛。
他過去伸手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轉而跟管家輕聲道：“爺爺，奶奶讓您進去?！?/p>
孟枝意下意識的想跟進去，卻被沈闕攔住。
她咬著唇，有些艱難的說道：“沒有辦法了嗎？”
沈闕眼中泛著悲傷，卻也擔心她站太久了累著，就扶著她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意意?！鄙蜿I蹲在她面前，握著雙手與她平視，聲音一如既往地的柔和，耐心的安慰著：“不是沒有辦法，是那樣會讓奶奶很難受?！?/p>
“如果在她身上插滿管子，用各種手段強行留下，奶奶會很痛苦。”
孟枝意死死咬著唇，眼淚再次決堤而下。
但這一次，她沒有再說什么，而是努力的說服自己，去面對不得不學會的分離。
沈闕默默的給她擦著眼淚，寬大的手掌輕撫著她的后背。
病房內。
管家站在病床前，身子微俯，雙手緊緊握著沈老夫人的手。
他眼中泛著不舍，一如既往地喊她：“小姐。”
“阿澈?！鄙蚶戏蛉溯p輕喊出一個名字。
管家淚中含笑：“我在。”
沈老夫人：“我的這一世……最后一世……要走完了?！?/p>
“阿澈，變回來……我想看……你最初的模樣?！?/p>
“好?！惫芗覒寺?，下一秒他那蒼老的容顏就變回了年輕時的模樣。
沈老夫人枯暗的眸中再次浮起絲絲光亮，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雪夜，見到初次以人類形態出現的系統。
沈老夫人勾起一絲淺笑，說起初見時的第一句話：“你真好看?！?/p>
管家：“小姐也好看。”
沈老夫人：“我都老了……”
管家：“不老，小姐在我心里，永遠是最初的模樣。”
沈老夫人笑著閉了閉眼，像是做了什么決定，緩緩道：“這一世結束，你就回時空局吧。哪怕從最低級的系統重來，以你的能力，很快又是最厲害的那個了。”
“只是，不要再像以前那么傻了……不要再被困住了。再遇到像我這樣不講理的宿主的話……”
“不會的?！惫芗掖驍嗨脑?，依然溫柔道：“不會再遇到誰了。”
“小姐，有你之后，再無他人。”
一個冰冷的系統有了人類的情緒，他開始變得貪婪，想要一直一直地留著這一抹溫暖。
而抓住后，就再也舍不得松開了。
沈老夫人愕然，卻又更加不舍：“你……糊涂啊……”
管家卻不以為，繼續道：“名字是最短的咒語，這是小姐跟我說過的話。你賜我名那一刻，便是將我們綁在一起了?！?/p>
他當了那么久的系統，從有記憶開始，只有一個冰冷的編號。
歷任宿主都是以編號喊他，唯獨這個人，笑瞇瞇地夸他好看，說他干凈，就叫阿澈吧。
而這兩個字就是世間最強大的咒語，將他困在了這個人身邊。
系統甘之如飴。
沈老夫人望著他，眼底滿是眷戀。
從當初自己同意和時空局做交易后，她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這一次的分離不再像前幾世那樣還有再見的機會。
即使她早早就做好了決定，可走到這一步，還是萬分不舍眼前的愛人。
她反握住那雙溫熱且寬厚的手掌：“能遇見你，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p>
管家：“我亦是?！?/p>
沈老夫人輕輕笑起，隨后側過頭看向窗外。
大片的火燒云將整個天空都映得絢爛，橘紅色調鋪滿，像是一副瑰麗的畫卷。
她直勾勾的望著，腦海里的記憶翻涌著，將她這一生所經歷過的一幕幕都重播了一遍。
那些久遠的歡聲笑語，此刻就好似在耳邊響起。
沈老夫人唇角的弧度加深，瞳孔中是一片橘紅汪洋，隨著落山的太陽，緩緩黯淡。
那交握的手微微緊了緊。
片刻后……
永遠的，無力的，緩緩松落。
管家意識到什么，飛快地抓緊那只手，數滴滾燙的淚水落下，順著愛人的臉頰沒入花白的發絲中。
身體里好似有什么東西抽離，讓他原本挺拔的身姿漸漸彎曲。
那英俊的容顏，也在這一瞬變回蒼老的模樣。
“我就叫你阿澈吧？”
“你的眼睛透澈干凈，我喜歡?！?/p>
“遇到我這么壞的宿主，你倒霉咯～”
“阿澈，我們去看山川湖海，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就我們倆?！?/p>
“阿澈……我好像，喜歡你了?！?/p>
“阿澈，我留下好不好？我……不做任務了?！?/p>
“阿澈……阿澈……阿澈……”
耳邊回蕩著愛人一聲一聲的呼喚。
他宛如石雕一般站在那，枯等著窗外最后一次陽光消失，看著曾經滿是璀璨的雙眸歸于黯淡后，這才顫抖著伸手慢慢合上那雙眼睛。
“小姐，你走慢點，等等我……”他說著，俯下身先是親吻了她的手，最后又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
“我安置好后事，就來尋你。所以，別走太快。”
“我們，找一個沒人的地方?！?/p>
“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人從床上扶起，耐心給她整理著頭發和儀容，最后抱起她往外走。
病房外的沈闕和孟枝意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去，見他懷抱里那個已經沒了生息的人，孟枝意的情緒頓時崩潰。
“奶奶！”
孟枝意死死攥住沈闕的手，嚎啕大哭起來。
世人都說，親人的離世，不是一場暴雨，而是一生漫長的潮濕。
孟枝意的世界里，第一束光是奶奶，在那黑暗又孤寂的深淵里，是這一束光引導著她找到出路。
那個從一開始伸手牽她的人，現在停在了原地，努力地推著她往前走。
而今，這束光已經離她而去。
從此，她回頭時已經再也不能看到那個人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關于奶奶的一切，會在每一個波瀾不驚的瞬間里，都會掀起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