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走停停，第二天才到青州。
因為這次和朝廷撕破了臉，所以一行人并沒有擺出陣仗來，也沒有提前往青州報信，召集青州官員去迎接，只是悄然無聲地穿過了安德，到了齊州府。
可齊州府城門打開的時候，里頭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兩人有些錯愕，怎么這么多人。
“少師終于回來了。”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聲，百姓們忽然歡呼了起來。
陸英錯愕地看向虞無疾，這是怎么了？
虞無疾也有些茫然，瞧見人群里有道眼熟的人影，便開了口：“王提舉，百姓們這是怎么了？”
王提舉擦了擦額角的汗，上前見禮：“少師有所不知，刺史大人一上任，便頒布了諸多政令，百姓們苦不堪言，日日煎熬，不少人都出了城，再不肯回來，但今天，刺史忽然收拾東西離開了青州，細細一打聽才知道，是少師要回來了，百姓們是高興啊。”
虞無疾情緒很是復雜，他雖然剿匪賑災，可卻沒有整頓過青州，朝廷嚴苛的政令他也沒有廢除，從未想過會有被如此愛戴擁護的時候。
“還有城里的糧鋪。”
王提舉看了陸英一眼，“到處糧價都漲了，只有陸家的糧食還是原價，被打砸了不知道多少回，可愣是一文錢都沒漲，城里的百姓，全靠這些糧食吊命了。”
有對比才有感覺，百姓們念起陸英的好，紛紛開口道謝：“若不是陸家的糧食還是原價，我們就連粥都喝不起了，多謝陸姑娘。”
“對，多謝陸姑娘。”
道謝聲此起彼伏，有人穿過人群走了過來：“陸大姑娘，以往是我小人之心，竟還傳過你的閑話，我真不是人啊。”
這人十分眼熟，陸英仔細看了兩眼才認出來，竟是王家的家主，只是此時他一身狼狽，身上穿的是舊衣，人也瘦了一大圈，衣裳瞧著像是掛在身上一樣。
再也不見當初綁架陸承業時候的驕傲富貴模樣。
“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必放在心上，王掌柜這是怎么了？”
王掌柜長長地嘆了口氣，“刺史大人要向朝廷表孝心，咱們就也得跟著表示。”
再加上糧食漲價，他這富甲一方的大賈，竟也被逼到了如此凄慘的地步。
陸英忍不住唏噓，若說尋常百姓困苦到了何種地步她不忍想象，那王家的遭遇，就讓她對青州的情況有了了解，這是要活不下去了呀。
“來人，立刻去追，把刺史給我抓回來！”
虞無疾沉聲開口，朱沖初來青州，急需立功，當即應了一聲，朝城外追了出去，單達連忙喊了幾個認路的府衛跟上，免得朱沖把自己追丟了。
百姓們頓時更加動容，當初虞無疾在的時候沒什么感覺，如今人走了，他們才意識到他在任期間，青州有多太平。
現在太平日子又回來了。
眾人紛紛俯首磕頭道謝，虞無疾動彈不得，只好由可陸英代勞，下車將人扶了起來：“不必如此，日后少師常駐青州，諸位可以安心了。”
這消息太過突然，眾人像是被砸懵了，短暫的安靜片刻，隨即紛紛歡呼起來。
“以后再也不用買天價糧了……”
“有好日子過了……”
人群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忽然想起了抽泣聲，那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聽得陸英也忍不住動容，她回頭看向車轅上的虞無疾，有些為他驕傲。
“讓一讓，讓一讓……”
人群忽然被擠開，有人沖了過來，陸英側頭看去，隨即臉色一冷，陸家族長？
“你來干什么？”
族長滿臉諂媚，身后跟著的幾個族里的叔伯也跟著賠笑：“自然是來迎接夫人你啊，先前是我們糊涂，被陸長清蒙蔽，竟然還將你逐出了陸家，但我們現在已經清醒了，你看這是什么？”
他將一本極厚的冊子拿了過來，臉上露出驕傲來：“陸家的族譜，我和族老們商議過了，你如今身份尊貴，先前又救濟災民，實在是功德無量，雖然以往沒有女子入族譜的規矩，但是我們決定為你破例。”
話音落下，他期待地看著陸英，這可是他們冥思苦想才想出來的好辦法，這種榮耀，換成是誰都該感恩戴德了。
然而面前的人卻始終冷著臉，仔細去看，那臉色甚至比他們未開口前更難看。
族長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夫人不滿意？”
陸英冷笑一聲，上陸家的族譜？
是什么很光榮的事情嗎？
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不屑，族長有些尷尬：“夫人，入族譜證明陸家對你的認可，以往可從沒有女子入過，這是榮耀啊……”
“榮耀？”
陸英淡淡開口，打斷了族長的話，族長卻只當她在詢問，連連點頭，下一瞬，他就瞧見面前人露出了一個諷刺至極的冷笑，“是我的榮耀，還是你陸家的榮耀？”
族長一哽，有些尷尬：“這自然，都是榮耀……”
陸英不再聽他的廢話，一把抓過了族譜，隨即兩步踏上馬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們覺得上陸家的族譜很榮耀？”
族長眼皮直跳，有種說不出的糟糕預感：“夫，夫人……”
話音未落，耳邊響起清脆的撕裂聲，陸英抓住族譜的紙張，一頁頁撕了下來。
她冷冷開口：“男子出生就能記載的東西，對我而言，竟是榮耀？也配！”
族長臉色大變，情急之下竟指揮著眾人上前去搶。
虞無疾低喝一聲：“我看誰敢動！”
陸家人頓時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陸英將那族譜撕了個粉碎，她手一揚，碎屑飄飄揚揚地灑向人群，在這片蒼茫里，她垂眸看向陸家族長：“你陸家的族譜，承載不起我陸英的名諱，我自會榮耀加身，但絕不在爾等偏見之下。”
陸家族長一屁股跌坐在地，瞧見那飄零的陸家族譜，身體顫動幾下，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陸家眾人連忙將他抬走了，陸英冷冷看著他們的背影，今天她的態度如此堅決，日后陸家只要還留在青州，日子就不會好過，也算是為他們那日逼迫她的事報仇了。
“回家吧。”
指尖忽然被握住，陸英垂眸，就對上了虞無疾溫暖的眼神，她微微一笑，也在車轅上坐了下來，單達揮動馬鞭，朝著不遠處的使衙署一步步靠近，眼角余光仿佛瞧見了什么人，她側頭一看，陸夫人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
她老了不少，臉上肉眼可見的多了滄桑，顯然是吃了討生活的苦，可精神卻還不錯，見陸英看過來，她眼睛一亮，局促地在身上擦了擦手，腳下也往前邁了一步，可很快就停住了，她沒再上前，只看著陸英嘴唇蠕動了幾下。
隔得太遠，聽不清楚，可陸英眼力還在，仍舊讀懂了陸夫人的話。
她說，真厲害。
陸英收回目光，許久之后，忽地一笑。
指尖被攥得更緊了些，“笑什么？”
男人溫和的聲音傳過來，陸英反手握住他，眼底盛滿了清晨明媚的陽光：“我笑……好像一切都好起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