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話一出口就知道失了分寸,私下里如何無妨,人前還是要顧及虞無疾的顏面的。
她咬牙緩了口氣,壓下了心里的煩躁,打算給虞無疾一個臺階下——
“我剛才……”
手里的碗忽然被拿走,掌心里多了個毛茸茸的東西,她一愣,低頭一瞧,才瞧見是一只沒多大的小奶狗。
她眼睛不自覺亮了一下,也顧不得剛才的事了:“哪里來的?”
“村民家里的,救人的時候刨出來的,一窩就下了倆,村民非要給我一只,我想著你興許喜歡,就帶回來了。”
陸英小心翼翼地將狗崽抱進懷里,大約是察覺到了暖意,狗崽往陸英懷里鉆了鉆,輕輕哼唧了兩聲,聽得人心都化了。
“這么小,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放心吧,”虞無疾趁勢往她身邊湊了湊,“這些小東西頑強得很,死不了。”
陸英抬手摸了摸,察覺到那毛茸茸的觸感,動作越發輕柔了起來。
“夫人,不生氣了?”
虞無疾低聲問她,陸英下意識點頭,她本也沒有多生氣,只是嫌他煩罷了。
只是點完頭她才察覺到虞無疾又用那兩個字喊了她,索性側頭又瞪了他一眼。
虞無疾悶悶笑起來,將她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在了耳后,眼底滿溢著愛意。
陸英若有所覺,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在對視的瞬間又垂下了眸子。
虞無疾也不覺得失望,反而有些高興,好像找到了討陸英高興的法子……
“還真是你,我剛才瞧著就像你。”
虞老夫人拿著粥勺走過來,虞無疾頗有些驚訝,“娘?您怎么在這里?”
“老娘在哪里,還要你管?”
虞老夫人瞥了他一眼,“冷不冷?給你盛碗粥喝。”
“不用,”虞無疾晃了晃手里的粥,“陸英給我盛了。”
他說著舉著手環視周遭,仿佛手里端著的不是粥碗,而是什么寶貝,可這一動,卻發現不少人正看著他。
他有些納悶:“怎么了?”
曹官們連連搖頭,低下頭繼續喝粥,卻趁著低頭的瞬間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先前抓奸的時候他們還不信虞無疾的話,現在看來,還真是他先動的心思,不然能這么遷就嗎?
夫人不能得罪。
幾人心里下了定論,喝完粥客客氣氣地道了謝,各自牽了馬回城了。
周夫人卻攥緊了帕子,臉色十分難看。
本來還想看一場好戲,為昨天受的委屈出口氣,沒想到看見的是這樣的情形。
周家兒媳也有些忐忑:“娘,這少師和夫人關系這么好,咱們昨天……”
“慌什么?”
周夫人罵了一句,心里也有些埋怨轉運使,別人的話都聽清楚了,回家轉告了自家內眷,偏他啞巴似的,一個字都不肯說,害她們當真以為陸英設計進府,不受待見,巴巴地來說風涼話,結果真把人得罪了。
只是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
“老爺是居定侯的人,她不敢把我們怎么樣,不用怕她。”
話雖如此,幾人卻都沒敢再露面,一直躲在后頭的棚子里。
另一邊,老夫人也開始攆人了:“趕緊回去吧,這里這么多人,也不差你們兩個。”
陸英不大想走,她感激虞老夫人昨天替她撐腰,做不出來將人自己丟在外頭的事情來。
虞無疾卻是拉著她就走,見她不肯上馬車,抬手就要來抱她。
“我自己上。”
陸英連忙開口,她以往總覺得自己算是不要臉的,只要能辦成自己想辦的事情,什么都敢做,可今天和虞無疾一比,她才知道,自己其實沒那么豁得出去。
“你能不能安生些?”
上了馬車,她忍不住開口抱怨,虞無疾十分無辜:“我也是為了往后的日子,成了婚的人就該親近一些。”
“我們不是……”
“我兩天沒睡,”
虞無疾一聽就知道她要說什么,連忙開口打斷,靠在車廂上閉上了眼睛,“到了喊我。”
陸英嘆了口氣,沒再吵他,其實剛才她就看見了,虞無疾眼底一片青黑,胡茬也都冒了出來,瞧著的確是很久沒好好休息的樣子。
雖然這個人心思深沉,算計人的時候也狠厲到讓人無法招架,可他也是真的為百姓做事的。
陸英又摸了摸懷里的小狗崽,翻出條毯子來,蓋在了虞無疾身上,手卻被人抓住了。
她已經被鬧得沒脾氣了,也沒理會她,只當是在摸另一條狗。
虞無疾卻忽然撩開毯子坐了起來,蹙眉盯著她的手看。
“看什么?”
她有些莫名,虞無疾將她的手舉起來,在她手背上細致的摩挲了兩下,先前看見她手背發紅,還以為是冷的,現在上手一摸,才發現是凍瘡。
這才出去了兩天,竟然就生了凍瘡。
他握著那只手沒開口,臉色卻有些不好看。
陸英很快就意識到了他在看什么,將手拽了回來:“早些年做行商生意,南來北往的,就凍出來了,也不是這兩天的事。”
虞無疾越發沉默,提起這些,就不得不提起陸家,明明他們什么都沒做,卻就這么將陸英吃盡苦頭才賺下來的家業搶走了。
快了,陸英,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他將陸英的手揣進懷里,牢牢握住。
陸英也沒再理會,就由著他這么握著了。
馬車咕嚕嚕停在了使衙署門前,陸英喊了他兩聲,可虞無疾大約是累極了,并沒有聽見,陸英索性讓人卸了側門的門檻,將馬車趕了進去。
她又喊了兩聲,人仍舊沒有醒的意思,陸英也不再勉強,讓人送了個手爐過來,放進了他懷里,這才小心翼翼地想將自己的手拽出來,卻不想這一動,剛才怎么都喊不醒的人竟然睜開了眼睛。
“到了?”
男人聲音略些沙啞,帶著些剛醒時的迷糊,手卻將陸英的指尖握住,摩挲了兩下才松開,順手將懷里的手爐塞給了她,而后便抹了把臉,跳下了馬車。
陸英卻沒動,反而低頭看了眼指尖。
這個人真是讓人看不透。
她搖了搖頭,起身下了馬車,虞無疾還在外頭等她,見她出來,連忙將她的手握了起來。
陸英欲言又止,小小的凍瘡,著實不必放在心上,這般在意,倒有些假了。
可猶豫再三,這話還是沒說出來,何必讓人面上不好看。
她跟著一路回了未明堂,一進門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頓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