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句清朗的聲音忽然響在這寂靜雨夜的室內之時，萬老蛇忽地警覺起來，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趙盡忠的帽子，卻猛然在對面腦前止住了動作。
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中，趙盡忠忽然猛地抬起頭。
然后手腕一抖，腦袋上的帽子便順勢落在了對方手中。
接著，一張年輕俊朗的臉龐便出現在視野里。
煤油燈的光暈照亮了那張臉，哪里有什么醉意和迷幻？
“啊？”
萬老蛇輕輕的驚呼一聲，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他臉上的表情，從志在必得的冷漠，到計劃得逞的平靜，再到看到李向南那張臉龐時極致的錯愕和震驚，最后化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震撼和茫然。
他舉著的手僵在半空，瞳孔因為這巨大的沖擊而急劇收縮，嘴唇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啪嗒！
他手里的繩套啪的一聲掉落在地，后知后覺之間，腳步也下意識的踉蹌著倒退了幾步，一臉惶然的死死盯著李向南。
“是你……這怎么可能……”
他認識我？
萬老蛇認識我？
李向南心中突突的狂跳，但卻馬上站起身來從容地撣了撣衣服，瞇眼看向對方：“怎么？水生同志認識我？”
“……”萬水生的瞳孔又是驟然一縮，呼吸一下子炸開，胸膛里好似有猛獸在咆哮和掙扎，企圖從那里面沖出來，他驚容萬分的盯著李向南，好似一雙眼睛要將面前的年輕人吃掉。
瞧萬水生不說話，李向南知道對方還在錯愕自己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便輕笑道：“怎么你是奇怪我怎么會知道你呢……還是想問我怎么可能沒有被迷暈？”
他說到這里，脖子轉動，看了一眼那條盤踞在萬老蛇腳邊、昂首吐信的老蛇：“還是說……你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你用蛇來下毒？”
“呼……呼……呼……”萬老蛇的呼吸開始急促。
瞧他似乎在想著退路，李向南語氣平靜卻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萬老蛇，從發現徐盛脖子上那條萬分特殊的繩結開始，我就注意到你了——呵呵，只有常年與繩索打交道的人，才對對繩結如此執著，而只有常年與它打交道的人，才會信任自己最熟悉的東西，這是一個漁民賴以生存的技能！”
李向南語速極快，同時渾身的肌肉也緊繃著，隨時防止萬老蛇魚死網破。
“當然，一個在漁村長大的孩子，他最親密的伙伴，除了漁船、大海，就是那些在水里游的東西！”
他看向萬老蛇的腳邊，那條老蛇攀上了對方的褲腿，頭顱高高昂起，仿佛隨時能夠發動攻擊，只要它的主人發出號令。
“你外號叫老蛇，不是因為你的性子像蛇一樣圓滑，而是因為你真的在村子里養了一條蛇，這條幫你完成了無數任務的老伙伴！”
這番話如同驚雷一般，直接炸的萬水生目瞪口呆。
他一臉震驚的看著李向南，根本沒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最引以為傲的老搭檔，竟然會被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一眼看穿！
對方說的話，就像是在漁村里，親眼看過他幾十年的成長一般！
他的所有算計，所有的謹慎，所有的殺招……都在這一刻，被眼前這張年輕臉龐的主人徹底擊的粉碎！
“不許動！”
“放下武器！”
“抱頭蹲下！”
忽然間，異變陡生。
呼啦啦，踏踏踏。
無數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震天響的怒吼，倉庫的大門和窗戶被人撞開，屋內的不少油桶、紙箱、木箱里竄出了無數個人影。
郭乾一馬當先，帶著十幾個持槍公安如同神兵天降，瞬間便將僵立當場的萬老蛇團團圍住，冰冷的槍口將他身上的要害死死鎖住。
那條老蛇這一刻瘋狂的吐著蛇信子，嗤嗤嗤的炸裂聲像是小范圍的驚雷，整個蛇身盤旋在萬老蛇身上直直弓起，做出了攻擊的姿態，一張血淋淋的大嘴噴著惡臭的腥氣，猩紅的信子告誡著眾人一旦輕舉妄動，它必粉身碎骨陪葬。
萬老蛇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看著人群中那個始終冷靜無比的年輕人，又看了看周圍如同鐵桶般將自己包圍的公安，那一個個黑黢黢的槍口對著自己，臉上的震驚與錯愕，最終化成了一絲苦澀至極、又帶著無盡釋然的慘笑。
“老伙計，算了……”
萬水生慘笑一聲，用腳輕輕踢了一下老蛇攔住了老蛇的進攻，乖乖伸出了雙手。
“李向南！”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干澀沙啞，“好……一個……李代桃僵，好一個……請君入甕，我服了！”
萬水生深深看著李向南，眼神復雜無比。
“哈哈，額哈哈……”
李向南正要說話的時候，萬水生忽然又肆意的狂笑起來。
他忽然又蹲了下去，伸手撫摸著那條歪著腦袋與主人膩歪的老蛇。
“這條蛇，我六歲的時候遇到它，足足馴了幾十年……就連我妹妹，都比不上它跟我的感情……”
李向南輕輕朝著郭乾遞了個眼色，眾人神經更加緊繃起來，槍口已經下意識的全都指向了萬水生和那條老蛇。
這個時候如果萬水生想魚死網破，必須要制止他，否則這么兇惡的人一旦拼了死志，在場的人全都有危險。
“我從二十二歲殺了何老大，十五年，這老伙計，幫我完成了十三樁天衣無縫的案子……”
萬水生的聲音還在繼續，忽然回頭看了一眼李向南，“沒想到到頭來，我們卻栽在你這樣一個年輕人的手里！”
他仰天長嘆，聲音帶著無盡的落寞和釋然。
“罷了罷了，我認了……心服口服！”
說完這話，萬水生放棄了抵抗，輕輕拍了拍老蛇的腦袋，撫摸了幾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蛇好似領悟到了主人的感情，腦袋垂下，匍匐在地，一動不動的束手就擒，好似對現狀完全認命。
“抓住他們！”
郭乾一聲令下，公安們呼啦啦圍上來。
萬水生很快被帶上了手銬，看著自己的老伙計被裝進了麻袋里，忍不住喊道：“對它好一點，放了它吧！讓它回山林！”
沒人回答他，因為他自己也被公安們提了起來帶出了值班室。
出了門，萬水生最后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李向南，那眼神復雜難明，既有敗北的頹喪，也有計謀被看穿的屈辱，深處，更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解脫。
雨一直下。
屋內的壓力如江河瀉沙一般迅速消散，所有人的壓力驟然一松。
郭乾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回頭看了一眼李向南，“好險哪！”
李向南抖了抖手里的煙，彈掉了煙灰。
“乘勝追擊，馬上安排審訊吧，萬水生身上的謎團太多了！”
郭乾不置可否：“應該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