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乎龍椅上坐的是誰。她只想讓這片凍土上的人，吃飽飯，有錢賺，有書讀，活得像個真正的人。
北境的春天，風(fēng)里還帶著寒意，但陽光已經(jīng)有了力量，暖融融地照在蘇醒的大地上。季如歌迎著風(fēng)，瞇了瞇眼。
猥瑣發(fā)育？不，這是光明正大地壯大。用金子鋪路，用水流開道，用知識武裝。京城那潭渾水，就讓他們自己慢慢熬著吧。
她轉(zhuǎn)身，走下高坡，朝著河邊熱火朝天的造船工地走去。
那里，有她更關(guān)心的東西——一艘能劈波斬浪、載滿北境希望的大船骨架，正在河灘上一點點成型。
萬福村的春天，是忙碌的春天。
河灘上，造船的工地日夜不停。
從南方請來的老船工帶著本地的壯勞力，對著季如歌畫的奇怪圖紙（線條清晰，比例精準(zhǔn)），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么颉?/p>
粗大的硬木被刨平、鑿卯、拼接。船體的骨架在河灘上逐漸伸展，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鐵匠鋪的爐火就沒熄過，鐵錠被燒紅，鍛打成粗大的船釘、鐵箍和錨鏈。空氣中彌漫著木屑、桐油和鐵銹的味道。
“東家，這船……龍骨扎實！比咱們南邊跑漕運的船還硬朗！”老船工摸著剛合攏的龍骨，嘖嘖稱奇。
季如歌畫的船型，結(jié)合了河船的吃淺和海船的堅固，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能頂住北邊風(fēng)浪？”季如歌問。
“只要木頭夠硬，桐油夠厚，按您這圖做出來，問題不大！”老船工拍著胸脯。
他看不懂圖紙上那些精細(xì)的曲線，但干了一輩子船，知道這結(jié)構(gòu)受力極好。
季如歌點頭，沒說話。目光投向船體深處預(yù)留的空間。
那里，未來會放上……更重要的東西。
水車架子搭好了。巨大的木輪被奔騰的渠水推動，發(fā)出沉悶的轟鳴。
輪軸帶動石磨，兩塊沉重的磨盤嗡嗡轉(zhuǎn)動起來。
金黃的麥粒倒進(jìn)去，雪白的面粉就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磨……磨出來了！真快！”圍觀的村民又驚又喜。
以往磨一袋面，牲口拉磨得半天，累得直喘。現(xiàn)在，水推著，一刻不停！
“不只磨面。”季如歌指著水車另一端的傳動軸，“這里，接上榨油機(jī)。”她讓人抬來幾臺笨重的木制榨油機(jī)，是南方工匠帶來的。
麻繩、桐油、帆布，都是為了密封和加固這些機(jī)器。
幾天后，新收獲的油菜籽倒進(jìn)榨膛。
沉重的撞木在水車帶動的絞盤牽引下，一次次撞擊著榨膛里的楔子。
巨大的壓力下，金黃色的菜籽油汩汩流出，濃郁醇厚的油香瞬間彌漫開來，壓過了木屑和桐油的味道。
“油！出油了！”負(fù)責(zé)榨油的漢子激動得滿臉通紅。北境苦寒，油是金貴東西！有了這水力榨油坊，以后村里人吃油不愁了！多余的油還能賣錢！
田地里，劃分出的“金疙瘩”和“紅玉”試驗田，秧苗長得格外青翠壯實。
老童生帶著幾個半大小子，天天蹲在地頭，按照季如歌給的冊子記錄苗情。他們發(fā)現(xiàn)，靠近水渠、施了“公廁肥”（季如歌讓建的公共廁所，收集糞肥）的秧苗，明顯比別處高出一截，葉子也更肥厚。
“神了！村長給的這肥法子，真管用！”一個小子興奮地喊。
老童生摸著自己額頭的淺疤，看著綠油油的田地，臉上是掩不住的笑。
餓怕了的人，看到好莊稼，比看到金子還親。
冰嬉園的收入和江南商路的抽成銀子，像兩條穩(wěn)定的溪流，匯入村公所的賬房。老童生撥著算盤，聲音響亮：“冰嬉園，上月凈收，六百三十兩兩！”
“江南商路抽成，四百八十兩！”
“油坊試榨，出油五十斤，按市價估……十五兩！”
銀子變成更多的鐵錠、糧食種子、喂牲口的豆餅，還有付給工匠和雇工的工錢。
楚驍派了人來。不是兵，是幾個懂水性的老邊軍。
楚驍信上說：“船成，需熟水手。人可靠，嘴嚴(yán)。”
季如歌把這幾個人安排進(jìn)了造船隊伍。
邊軍熟悉北境水道，也熟悉北狄人的習(xí)性。這是“護(hù)航稅銀”的第一筆投資。
學(xué)堂的草棚拆了。嶄新的土坯墻，結(jié)實的木梁，寬敞明亮。
屋頂鋪上了青瓦，這在北境是頭一份。孩子們不再念“天地人”，老童生按季如歌的要求，開始教更實用的東西。
墻上掛著季如歌畫的圖：簡易的算盤打法；通用的度量衡對照（尺、斗、秤）。幾種常見貨品的優(yōu)劣識別法（皮毛、藥材、糧食）。還有簡單契約的格式和陷阱要點。
“記牢了！以后出去跑買賣，別被人用大斗小秤坑了！簽契的時候，眼睛瞪大點！別按了手印才發(fā)現(xiàn)賣身契！”
老童生敲著戒尺，中氣十足。他額頭那道疤，此刻成了威嚴(yán)的象征。
下面的孩子，大的十幾歲，小的七八歲，都聽得無比認(rèn)真。
他們知道，認(rèn)字算數(shù)，能讓他們以后不挨餓，不被騙。
朗朗的讀書聲變成了更實際的背誦聲：“一尺等于十寸，一斗等于十升……”
“上等皮子毛厚絨密，無蟲蛀……”
“契約必寫明：貨名、數(shù)量、銀錢、交付時日、違約罰則……”
季如歌偶爾會經(jīng)過學(xué)堂窗外，聽著里面?zhèn)鞒龅穆曇簟?/p>
她不進(jìn)去，只是腳步會稍稍放緩。懷里的小方塊隔著衣服，穩(wěn)定地散發(fā)著溫?zé)帷?/p>
京城來的密報偶爾還有，內(nèi)容大同小異：“帝纏綿病榻，朝會久廢。”
“戶部哭窮，百官俸祿拖欠，怨聲載道。”
“京畿糧價飛漲，流民漸增。”
季如歌看完，隨手丟進(jìn)爐火。
那些遙遠(yuǎn)的混亂和哭嚎，像爐膛里跳躍的火苗，只帶來一瞬的光亮和微暖，隨即化為灰燼。
她的目光，只落在河灘上日漸成型的船骨，落在榨油坊汩汩流出的金黃菜油，落在學(xué)堂窗戶里那些專注的小臉上。
北境的風(fēng)，吹過新綠的田野，帶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
風(fēng)中不再只有凜冽的寒意，開始摻雜著水車的轟鳴、油坊的濃香、造船的敲打聲和學(xué)堂的誦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