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酒店窗簾灑進來,蘇晚感覺到光線的晃動,她幾乎一夜未眠,眼睛紅腫,黑眼圈也明顯,她想到今天的交流,她去了浴室里,用冷水洗了把臉。
她深呼吸一口氣,腦海里全是父親在實驗室里忙碌的身影,他就像在爭分奪秒地做研究,兩年時間,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蒼老虛弱的老頭,十年前的研究技術,人工智能還不成熟,而父親只能用傳統的實驗方式,做著重復又重復的數據記錄。
一點一點地往前探試,試錯,推倒重來——
蘇晚僅僅只是回想,眼淚就無聲地從眼眶里滑落,到底父親在研究什么?
那年,秦佳瑩的血液病只是早期,史密斯博士還沒有檢測出遺傳性,所以,父親那時候,還不知道女兒可能患有的遺傳性。
如果父親只是成為顧硯之謀利的手段,那也不可能,因為父親的研究方向并不是所有白血病的研究,而是只針對一種白血病不斷的探索,那就是突發變異性遺傳白血病。
劉梅就是目前全國唯一罕見的突發變異性白血病患者,如今,醫科大的團隊還在持續地對她的家族進行研究,檢測,追蹤,并免除了她這次治療的所有費用。
父親當年的行為,讓蘇晚想不明白,是要救什么樣的人才能讓父親一頭扎進了這項研究里?
顧硯之一直不肯公開這個文檔的原因,蘇晚也清楚了,因為這是記錄父親生命倒計時的全過程,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殘忍的打擊。
蘇晚重新擦干了眼淚,看了看時間,她來到衣柜旁,從里面拿出一套套裝換上,她強行平復著情緒,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面貌好一些。
今天的會議,依舊非常的重要,蘇晚坐在靠后的位置,她看著臺上幻燈片閃爍,那些數據圖表,又沖擊著她的心房,父親的影像,實驗室的畫面,反復在她腦海中播放,清晰得令她心碎。
很快,她又強行拉回了注意力,在這種重要的交流場合,她不能浪費任何有用的信息。
終于,一天的交流會議結束了,交流學者們三三兩兩地交談著離場。
“蘇,今晚要和我們共進晚餐嗎?”一位男士過來邀請她。
蘇晚微笑婉拒了,等大家都結伴離開后,蘇晚邁步進校園的草地上。
天空被染成了溫柔的紅色,草坪里渡著一層金暈,蘇晚慢無目的地度步其中,思緒卻飄到了遠方。
記憶里,父親最后兩年的性情有些改變,女兒兩歲生日時,她邀請父親回國參加,被拒絕了,那個時候,她心里還是很失落的。
現在,她只剩愧疚自責了,是她沒有注意到父親當時的處境,以為他只是忙著研究,卻不知道他是在拼命地研究,如果她能叮囑他,多關心他,讓他注意身體,是不是就不會失去他?
蘇晚突然感覺渾身有些泛冷,她環抱著手臂,很多情緒在胸腔里翻涌,她這幾年忙到很少去回憶了,可此刻,她的思緒里全是回憶。
父親的,顧硯之的,女兒的,她自己的,那些平常細小的生活碎片,都清晰了起來。
顧硯之當時也基本在D國,在父親的視頻里,也有他的身影出現,不過,他只是和父親聊些日常,但明顯,視頻里,父親沒有空理會他。
幾次鏡頭里,顧硯之坐在父親的實驗椅上看著父親忙碌,最終他會一言不發地離開。
從鏡頭里看去,好像父親這個岳父顯得有些淡漠無情,對待這個女婿不夠尊重,但這些,顧硯之從來沒有跟她說過。
蘇晚深呼吸一口氣,剛抬頭試圖讓眼角的眼淚憋回去。
就在這時,她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哭腫的眼睛,此刻還蒙著一層淚意,但她還是看清楚了。
夕陽下的草地上,不知何時站著一抹挺拔而熟悉的身影,他正從草坪的另一端,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是顧硯之。
他手里挽著西裝,一身深色襯衫,風塵仆仆,但他身姿沉穩,步伐堅定地朝她邁來。
蘇晚怔怔地站在原地,就這么看著他走近,風拂亂了她的頭發,也將她的臉色吹得更加蒼白了。
蘇晚沒想到他會這么快,直接出現在這里。
顧硯之在她面前站定,看著她眼里未散的血絲和淚痕,看著她強撐的平靜和臉上亂撲的發絲。
他抬起手,想要去替她拂開,最終他抽回了手,低沉道,“我來了。”
蘇晚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突然被堵住了,她扭開了臉,伸手去擦了眼角的淚水,“我們找個地方——”
顧硯之上前一步,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車在校門口。”
在夏日的傍晚,蘇晚的手指也很涼,顧硯之牽著她便走。
蘇晚沒有掙脫,任由他牽著,走向了校門口外的方向。
上了車。
蘇晚主動道,“回酒店吧!”
顧硯之點了下頭,朝開車的李智道,“回酒店。”
一路上,兩個人都是沉默的,顧硯之目光不時打量著她,關注著她的情緒。
而他的眉宇間,也帶著幾分長途飛行后的疲倦,但他的眼神異常晶亮清醒。
酒店的房間里。
李智送他們上來便離開了。
蘇晚走向了桌面,她打開電腦,重新解開了那個文檔,回頭看向沙發上的男人,聲音沙啞,“可以解釋一下,為什么我爸會在你的實驗室拼命做研究嗎?”
顧硯之聲線微啞,卻導師常清晰,“因為你。”
蘇晚的呼吸猛地一窒,本能地追問,“為什么?”
顧硯之目光抬起,靜靜地鎖著她,繼續道,“確切來說,是因為你的母親在去世前,發現了一種極為罕見的基因突變性白血病,且具有遺傳性可能。”
蘇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她震驚的看著顧硯之,放在桌面的手指瞬間收緊成拳,指節泛白,“所以,我爸在生命最后兩年拼命的想要研究出救治方案?”
“對,你爸在你母親去世后,就一直在研究,只是當年條件有限,加上他還需要撫養你成長,他只能在工作之余做這方面的研究。”顧硯之低沉道。
蘇晚的臉色在燈光下,蒼白得近乎透明了,她想到了父親為什么工作之后,還要去實驗室忙碌,為什么她整個學生時期都陪著父親在實驗室,原來,那不是他的本職工作,而是他在借用實驗室完成這項實驗。
原來,從那時父親就在一直為了她的人生做這項研究,蘇晚的眼淚突然再次崩涌而下,她捂著紅唇,強忍著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