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腹部中刀。

這一刀切開了他的腹部，劇痛令他丟掉了手里的長刀，那些從小腹流出來的腸子嚇得他忘記了痛，只剩下驚慌。

他不想死。

他從地上坐了起來，他的雙手摟著那些腸子在慌亂的往肚子里塞。

可他發現無論怎樣也不能全部塞進去。

三毛沖到他身邊的時候他還剩下一口氣。

他還在塞著腸子。

他的手已被自己的血染紅，他的全身都被自己的血染紅。

他覺得視線漸漸模糊，覺得渾身的力氣似乎消散殆盡。

他已經無力再去塞他的腸子，他終于倒了下去。

倒在了三毛的懷里。

他的一只手捂著小腹，一只手無力的垂下。

他費力的抬眼看了看三毛，露出了一抹苦笑：

“三毛……哥、哥要死了……你、你要好好的活、活下去！”

三毛很慌。

比三天要不到一口飯還要慌！

“石頭哥……”

石頭滿臉蒼白，滿臉都是汗。

“三毛，記住，活下去……這城門……終究會開的……記得離開……去……去寧國……”

“不……！”

三毛驚恐失色：

“你不能死，石頭哥，我抱你、我抱你去找張大夫，他一定能將你救活！”

“別……你抱不動我的。”

“他那手藝……也救不活我……神仙也救不活我。”

石頭嘴角忽的一翹：

“別怕，不就是死嘛……其實我們活著與死又有多大區別？”

“死了也好，”

石頭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他的聲音也越來越低，但他臉上卻有了一抹笑意。

仿佛得以解脫。

“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投胎到寧國……這比活著還、還好一些，”

“你聽著……”

三毛大急，“我不聽，你不能死，我不會讓你死，說好的我們一起去寧國，說好的等我賺了銀子帶你去青樓……”

年僅七歲的無比瘦弱的三毛，這時候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他丟棄了那把匕首，他竟然真的將石頭給抱了起來！

“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他轉身就跑。

抱著比他重了許多的石頭逆流而奔！

“我能活到現在全靠你，”

“石頭哥，你知道我的夢想么？”

“你別說話。”

“我做夢都想發財！”

“我很不喜歡那口破碗……我只想快點長大，只想能夠憑自己的雙手做點什么賺點銀子，”

“賺了錢之后，我要請你吃好吃的，”

“吃肉！”

“我們天天吃肉！”

“還有，我知道你眼饞周員外的女兒，不過那事我幫不了你，人家周員外的女兒眼睛生的太高估計看不上你，”

“但賺了錢請你去青樓這是可以的……”

石頭的眼睛徐徐閉上，他的呼吸已極為微弱。

他的耳朵里沒有了那些喊殺聲嘶吼聲，只有三毛的聲音還在回蕩。

他沒有說一個字，他已經沒有力氣說出一個字。

他覺得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已經值了，這個曾經在路邊撿來的他一手養大的三毛，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

臨死前還有親人的陪伴。

死在親人的懷里。

還能有親人將他下葬。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遠處，

小武看見了正在夜色里逆流狂奔的三毛和他懷里抱著的那個人。

他扭頭看了看喬子桐，這一次他沒有征求喬子桐的意見，他從屋頂飛起，瞬間來到了三毛的面前。

三毛在埋頭瘋狂的跑。

他一家伙就撞在了小武的身上。

小武不動如山，他的小身板在這一撞之下蹬蹬蹬后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抱在他懷里的石頭脫手而出，三毛大驚失色：

“石頭哥……！”

小武接住了石頭，一瞧，那雙干凈的眼頓時嚴肅。

“你賠我石頭哥！”

三毛沖了過來。

他很想給這個攔路的少年一刀。

他的手里沒有刀。

他的拳頭砸在了小武的身上，他痛哭著，無力的跪了下去、

“求求你，把石頭哥還給我……”

“我要帶他去找張大夫……”

“他要死了……！”

“我給你磕頭，好不好！”

“咿咿呀呀……”

小武一手抱著石頭，一手將三毛給拎了起來，他一飛而去。

去的是悅來客棧。

喬子桐當然看見了這一幕，他頗為欣慰的笑了笑。

死去的紅巾軍越來越多。

他們距離那道城門也越來越近。

但看起來他們依舊夠不著那道門，或者依舊推不開那扇門。

就在這時……

喬子桐忽的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前方戰場響起：

“住手……！”

“我是晗月公主……！”

“高將軍，本公主命你立刻住手！”

“阿木、追命……分開他們……！”

原本激烈的戰斗忽然間停了下來。

神策軍在高將軍的一聲令下收回了刀，后退三丈開外。

渾身是血的陳廣也在這時候一聲令下，紅巾軍亦沒有再向前沖。

趙晗月一行落在了兩軍之間的空地上。

地上其實并不空，地上有許多的尸體。

趙晗月見之觸目驚心，頓時面生悲戚：

“本宮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

“高將軍……”

“末將在！”

趙晗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開城門！”

“……殿下，”

趙晗月睜開了眼睛，雙眸一抹凌冽的寒光閃過，她一聲怒吼：

“本宮的話你聽不見么？！”

高將軍心里一顫，連忙躬身一禮：

“末將遵命！”

他轉過身看向了那些神策軍戰士，大手一揮：“開城門……！”

陳廣呆呆的看著不遠處的趙晗月。

他的耳畔傳來了城門開啟的嘎吱聲。

他的眼里忽然間泛起了淚光，他看向了不遠處的那扇徐徐開啟的門。

就為了這扇門，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他本以為今夜之戰會再次全軍覆沒，他本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本以為今夜就會與死去的父親相見。

卻不料公主殿下來了。

更沒有料到公主殿下竟然命神策軍開啟了城門。

城門開了，那么可以從這道門離開么？

趙晗月的聲音再次響起：

“高將軍，”

“末將在！”

“率神策軍戰士回營！”

“……末將領命！”

就在所有人的眼里，神策軍緩緩離開。

城門就在眼前，再沒有人阻擋他們出城而去。

陳廣丟下了手里的刀，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他身后幸存的數千百姓也紛紛丟下了手里的武器跪在了血地里。

“草民……謝公主殿下！”

山呼海嘯聲起：“草民謝公主殿下！”

趙晗月上前兩步，俯身，將陳廣扶了起來。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力！”

“越國……對不住你們，”

“去吧，”

“到了寧國好好生活，若有一日越國能夠好起來……本宮亦歡迎你們回來。”

“去吧，”

“他是個好皇帝，他會善待你們！”

數千百姓泣不成聲。

是夜，

西顧城的百姓踩著星光月色走了半數。

是夜，

悅來客棧后院的一盞燈亮到了天明。

破曉，小武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微笑。

“咿咿呀呀……”

小武落筆于紙：

“救活了，但需要靜養數月。”

三毛不識字，一臉茫然，內心卻一片歡喜。

他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

“仙人，可能收我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