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差點驚得從座位上跳起來，臉色都變了又變。

　　“你殺了誰？”

　　“該殺的人——”

　　傅九衢神色不變，目光里半分波瀾都沒有，平靜、冷漠，這讓辛夷懷疑他是不是就要遁入魔道了。

　　“九哥，你可不要亂來呀。”

　　傅九衢見她搭在臂彎的手指尖兒都在發顫，還強自鎮定的樣子，挑了挑眉，似乎這才明白她在擔心什么。

　　“傻瓜！本王白著呢，黑化不了……”

　　他半闔著眼，慵懶地將人納入臂彎里，看著簾帷上搖搖擺擺的流蘇。

　　“本不想讓你參與這些事情……”

　　辛夷：“為什么？”

　　傅九衢低頭，盯住她的眼睛。

　　“十一應當生活在沒有殺戮、沒有丑陋、沒有陰暗的繁花似錦里……”

　　辛夷等他說完，一聲哼笑。

　　“那你把我送到貍奴莊去吧。”

　　傅九衢抬抬眉：“何意？”

　　辛夷道：“你說的那不是妻子，是你養的貓兒。光的另一面是暗，善的另一端是惡。我生而為人，怎么能夠避免呢？”

　　傅九衢搖頭，收回目光一嘆。

　　“你總有辦法說服我。”

　　辛夷好笑，“因為我是對的。”

　　··

　　從皇城出來，在馬行街的街尾，他們遇到了打馬而來的小侯爺蔡祁。

　　見到車駕，蔡祁大老遠便扯著嗓子喊“重樓”，引來無數的目光。

　　這是辛夷回京這么久第一次見蔡祁。

　　時隔多年，每個人都成長了，就蔡小侯爺好像被時光遺忘，仍是當年那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清風明月一般俊朗，雙眼明媚，天然帶一段情意。

　　近前，蔡祁闔手便拜。

　　“見過小嫂。”

　　傅九衢聽著這個稱呼，眉頭凝一下。

　　“所為何事？”

　　蔡祁道：“曹大人讓我們過去一趟，我正要去府上尋你，得聞你入了宮，便在這里來劫道了。”

　　聲音未落，他又沒個正形地笑開。

　　“我就說你成日稱病，對官家避之唯恐不及，怎會突然想到入宮，原來是為了去接小嫂呀。”

　　傅九衢給他一個不悅的眼神，嘖一聲。

　　“十一你看，首飾鋪門口那個人是不是曹大姑娘？”

　　蔡祁嚇一跳，立馬回頭。

　　夕陽下，日頭西斜，哪有曹漪蘭的影子？

　　··

　　這陣子傅九衢沒有上值，一直與蔡祁、衛矛以及皇城司舊部混在一起，但辛夷沒有想到他的“鋤奸小分隊”里，居然還有曹翊。

　　馬車往南而去。

　　在一個臨近外城的低矮院落停下。

　　地不平，馬車立得斜斜歪歪，傅九衢不等辛夷打簾子，便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些。”

　　巷子很窄，兩側臟亂。

　　辛夷皺了皺眉，“這是哪里？”

　　傅九衢輕嗯一聲：“進去再說。”

　　咚咚咚！

　　院門敲響，好半晌，嘎吱一聲從里頭打開。探出頭來的是一個高個子男人，在他的身側還有兩個，看他們的模樣是皇城禁軍，但全著便服，看上去很是謹慎，左右探頭一看，才讓開身子。

　　“郡王里面請。”

　　辛夷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凝神不語。

　　傅九衢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大步入內。

　　院子很窄，正對的堂屋里光線暗淡，點了一盞油燈。

　　一個人影背對而立。

　　堂屋正中擺放著供桌，桌上沒有菩薩和牌位，只有吃剩的飯菜。屋內陳設積滿了塵灰，看得出來居住的人，沒有好好收拾和打理過。

　　空氣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兒。

　　辛夷略微皺了一下眉，看到地面上有排列整齊的幾具尸體。

　　尸體上覆蓋著青灰色的布，但辛夷還是一眼看得出來，那是死人。

　　背門而立的男子身材修長挺拔，肩背筆直，腰上懸一柄長劍，著江湖俠客的打扮，辛夷看了好幾眼才認出來，這是曹翊。

　　“來了。”

　　曹翊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到傅九衢牽在手心的辛夷，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不理解地剜他一眼。

　　好像在說，“怎么把她帶來了。”

　　女子是不合適參與這些事情的。

　　在場的男子都這么想。

　　傅九衢沒有解釋，更不好意思說，娘子要來他并沒有什么辦法阻止，只能不以為然地笑一下。

　　“蔡祁說，救回來的活口丨交代了？”

　　曹翊眼皮微微垂下，沒有看辛夷的面容，而是在幾具尸體的面前徘徊片刻。

　　“死前，說了三個字。五雜巷。”

　　“五雜巷？”

　　傅九衢神色微微一凜。

　　五雜巷的名字，是辛夷第一次聽說。

　　她忍不住問：“五雜巷是什么地方？”

　　傅九衢回頭對她溫柔地笑了一下，“是一個朝廷不想提起，百姓不敢去的地方。”

　　也是汴京這座上百萬人的大城池避不開的陰暗角落。

　　正如辛夷所說，有光就有暗。

　　人人皆知汴京繁華盛景，物資充衍，百姓生活富足，可它仍然會有五雜巷這樣的存在。

　　那里陰暗、潮濕、污垢遍地，到處是流淌的生活廢水、堆積的垃圾，死老鼠翻著肚皮躺在水溝里，散發著腐臭的味道……

　　那里居住著汴京最下層的人們。逃荒而來的流民、無處躲藏的罪犯，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附近的居民都知道，入夜后不可去五雜巷。

　　辛夷在汴京那么長的時間，從來沒有聽說過五雜巷的存在。

　　“五雜巷在哪個位置？我怎么不知道？”

　　傅九衢：“這里就是五雜巷。”

　　辛夷眼皮一跳。

　　方才進入巷子的時候簾帷遮得嚴嚴實實，她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知道傅九衢捏住她的手格外地緊……

　　她思忖一下小院外的臟亂和積水，指著地上的尸體，遲疑地問：

　　“這些人又是誰？”

　　傅九衢掃一眼那幾具尸體。

　　“典獄官從開封府放走的囚犯。”

　　辛夷問：“你殺的？”

　　傅九衢輕輕笑了一聲，燭光跳躍在他的眼睛里，有一抹陰沉的血氣。

　　“是，也不是？”

　　“……”

　　“本想殺一儆百，不料，一死了，二三四五仍然拒不交代，不肯伏法，死戰而亡。”

　　辛夷皺了皺眉，還想再問什么，曹翊突然望過來，不無凝重地看一眼他們，嘆息道：

　　“人死了，線索也斷了。我們要如何查出這個假百曉生，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為恩師報仇……”

　　這句話，讓辛夷瞬間明白了原委，明白了是什么樣的力量才能把曹翊和傅九衢集到一起，通力合作。

　　蔡祁也跟著附和：“好不容易才查到他們躲在五雜巷。可惜，棋差一著，讓他們提前發現了端倪……早知如此，不如不要打草驚蛇，徐徐圖之，才是上策啊。”

　　傅九衢不知在想什么，眉頭緊擰，好像在走神。蔡祁又喊他一聲，這才回頭看過來。

　　“上策走不通，那就走下策好了。”

　　下策？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眾人都看向他。

　　曹翊問：“下策如何？”

　　傅九衢掃向幾具尸體，凌厲的眼睛里泛起一層暗光。

　　“五雜巷三個字就夠了。”

　　蔡祁狐疑地揚起眉梢，“重樓，你在說什么？”

　　曹翊：“他慣是會些旁門左道。”

　　傅九衢忽而笑了一下，“典獄官從開封府放走了六人，這里有五具尸體。最后一個活口交代三個字，五雜巷。豈不是說另一個人就在五雜巷？”

　　曹翊：“五雜巷這么大，如何找？”

　　傅九衢：“本王自有辦法。”

　　他手心翻轉，露出一封信。

　　展開一看，上面寫著一個地址。

　　正是他們所處的小院。

　　曹翊若有所悟地道：“怪不得你可以帶人直搗黃龍，將他們抓個正著。原來是有人通風報信。”

　　傅九衢垂眼，慢悠悠將信展開，又鼻尖一嗅，淡淡道：“算不得是通風報信，這個地址是我買來的。”

　　曹翊愣了愣，“何處買來的？”

　　傅九衢哂笑：“江湖百曉生。”

　　辛夷眼睫一顫。

　　傅九衢居然去找“假百曉生”購買情報？

　　簡直匪夷所思。

　　辛夷從他手里拿過信函，翻來覆去地看了片刻。

　　“這不對呀……”

　　信中的字跡與真假百曉生都不同，一橫一撇看上去工整，卻寫得像小兒初學寫字一般，一眼可以看出區別來。

　　辛夷哼聲，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沒有想到百曉生的名頭這樣吃香，人人都想冒充，人人都想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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