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冷冷的盯著王大偉,半晌,這才沉吟著說道:“王大偉,想從你的嘴里聽到句真話,咋就這么難呢?”
王大偉把那支中華煙又重新塞回進煙盒,這才笑著說道:“兄弟,你為什么對真話如此執著和在意呢?其實,真話也好,假話也罷,在我看來,并不那么重要。”
林海哭笑不得:“尊敬的王副廳長,你是不是忘了自已是干什么的了?你是一名警察,而且還是一名審訊專家,對真話應該是有天然的需求,怎么會講出如此可笑的話呢?難道你在審問嫌疑人時候,也是本著這么奇怪的原則嘛?”
王大偉淡淡一笑,說道:“你錯了,警察在審訊中也不完全需要真話。古人云,假作真時真亦假,這說明真和假其實是相對的,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可以互相轉換。”
“別跟我玩文字游戲!”林海揮手打斷了他。
王大偉則收起戲謔的神態,鄭重其事的說道:“好,咱們不玩文字游戲,請你回答我,什么是真實。”
“符合客觀事實的,就是真實。”林海說道。
“那什么又是客觀事實呢?”王大偉冷冷的問道。
“這他媽的還用問嗎,客觀事實就是客觀事實唄!”林海皺著眉頭說道。
王大偉卻搖頭晃腦的說道:“非也非也,你這么回答就大錯特錯了,這個世界上壓根就沒有客觀事實,別以為這是個哲學問題,這是有科學依據的,我們所理解和認知的世界,跟真實世界完全是兩回事,至于具體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免費科普了,你可以上網查資料。推而廣之,你所說的客觀事實,也未必就是客觀事實,只是在某個階段,被這個社會和大眾所接受的觀點而已。所以,你要站在發展的角度,用辯證的方法去剖析你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沒有非黑即白,更不存在非真即假,這其中是包含很多復雜因素和變量的!”
這番話云山霧罩,難免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么聽都是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但林海卻品出了其中隱含的意思。
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句話,沒有真,也沒有假,只有利益的需要。
當利益需要的時候,假的就可以變成了真的,反之亦然。
所以,聽王大偉的話,不需要去探究真假,只要理清其中的利益關系,就一切OK了。
這樣想著,不由得長長的出了口氣。
每個人每天都在說著各種各樣的假話,所以,真正的客觀事實早就被海量的假話掩蓋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沒有一雙慧眼,根本就看不清楚。
林海自已,何嘗不是如此呢?!
曾經的坦蕩和真誠早就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算計和權衡,每天在妻女面前扮演著好丈夫和好父親的角色,可轉過身去,便與另外的女人在床上歡愉,他的口中說出的話,同樣真假難辨,與王大偉相比,只不過是角色和背景變化了下而已,堪稱五十步笑百步,泛善可陳。
想到此處,不由得心生慚愧,只是無奈的輕輕嘆了口氣。
王大偉則把那張丑出天際的臉往前湊了湊,肉乎乎的大鼻子幾乎頂在了林海的眼皮子底下,連鼻尖的黑頭都清晰可見。
“我承認,我確實沒跟你說實話,但沒辦法,說了實話,你承受的壓力反而會更大,與其讓你心驚膽戰,還不如我獨自承受呢!別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哦。”他一本正經的說道。
林海深深吸了口氣,平靜的說道:“你小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我天生一顆大心臟,越是緊要關頭,越能出色發揮。還有,別口口聲聲說什么好心,我真的沒看出來,你的心到底好在哪里!”
王大偉把身子往后靠了,雙手用力的將有些花白的頭發往腦海擼了兩下,然后笑著道:“好啊,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就不妨攤牌吧。”
林海若有所思的盯著他,未置可否。
王大偉略微思忖片刻,說道:“實話告訴你吧,目前所掌握的陳思遠和大公子的犯罪事實,基本集中在經濟犯罪領域,盡管也非常嚴重,但無法對全局起到決定性作用,而余紅旗是個突破口,但余紅旗和陳思遠之間的關系,時間跨度非常大,調查取證相當困難,所以,我還需要一個人。”
“誰?”
“丙哥。”
“可你當初把他放掉了呀!”林海道。
“放有放的原因,現在抓也有抓的理由,二者并不發生沖突。”王大偉平靜的說道。
林海想了想:“丙哥應該在國外吧?”
“據可靠消息,他又持新身份偷偷潛回國內了,境外的情報機構培養這么個中國問題的專家,是耗費大量心血的,不可能因為這點事就把他養起來。”王大偉說道。
林海盯著王大偉,緩緩說道:“余紅旗說,蔣宏曾經答應他,能保住性命,這事你知道嘛?”
“我當然知道。”王大偉冷笑著道:“蔣宏能做到的,我自然也沒問題。”
林海感覺后脊梁嗖嗖的冒涼風,半晌,這才喃喃的說道:“你們真是瘋了。”
“所以,我才沒跟你說實話,其實,你根本不需要知道這些的。”王大偉說道。
林海沉思片刻:“你要我做什么?”
“很簡單啊,昨天在車里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核心就是讓余紅旗配合我的工作,當然,恐怕還得答應他點條件。”
“什么條件?”
“這個嘛,我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我覺得完全在你的能力范圍之內,而且,絕對安全。”
“絕對安全?!”林海苦笑著道:“你不覺得這么說很可笑嗎?我幫著一個重大刑事犯罪嫌疑人做事,怎么可能絕對安全呢!”
王大偉突然沉默了,良久,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
“因為你不安全,我就不安全,為了我的安全,你必須絕對安全。換言之,我承擔了所有的風險,而你只享受勝利的果實,這不是好心,又是什么呢?”
這段像是繞口令的話看似什么都沒說,實際上卻把一切都講得清清楚楚。
林海不想再問了,因為,再問下去的答案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范圍。
李慧說,既然別無選擇,那索性就勇往直前,可林海猶豫良久,還是下不了決心。
“我很想不通,余紅旗為啥非要找我呢?”他皺著眉頭嘟囔道:“你們倆之間的交易,豈不是更安全可靠?”
王大偉咧嘴笑了:“因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呀。”
“我哪里合適!?”林海問。
“你是張曉亮死之前,唯一有過接觸的人。”王大偉說道:“而要再次把丙哥抓住,張曉亮是個最好的誘餌。”
林海努力的讓自已平靜下來,他把近半年來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心中猛然蹦出個大膽而奇怪的念頭。
“大偉,我感覺到現在為止,你還是一句真話都沒有。”他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