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筒那邊哦了聲，又道：“你現在已經出來了嘛？”“還沒有，林副市長說，中午之前，手續就辦下來。”“好的，我這就讓謝東去看守所接你，我下午也飛撫川，等見面再細聊。”對方說完，便掛斷了電話。“還要給別人打嘛？”林海笑著問道。王斌想了想：“不打了，謝謝您。”說著，把手機還了回來，至此，他對林海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剛剛大學畢業踏入社會的年輕人，基本都是這樣，熱情，真誠，容易相信別人，林海也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對此非常清楚。“你跟著趙律師多久了。”他若無其事的問道，感覺像是在聊家常。“從進律所，我就一直給趙老師當助手，大概有小半年吧。”王斌說道。林海沉吟著道：“趙律師是全國聞名的刑辯律師，能跟著這樣的師傅，說明你也很優秀啊，能力平庸之輩，趙律師是看不上的。”這句小馬屁拍得很舒服，王斌明顯非常受用。“當初競爭這個崗位的有十多個人，我的條件并不算最好的，估計是面試的時候，趙老師對我的印象比較好吧。”話說得很謙虛，但得意之色卻溢于言表。“人和人之間，是講究眼緣的，比如你吧，模樣斯文清秀，舉止言談也很穩重，一看就是個可造之材，換成我，也會選你的。”林海說道。現在的林海不是一般人了。主管政法工作的副市長，副廳級干部，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當然是蠻有分量的。被領導干部認可，對涉世不深的年輕人來說，當然是件很開心的事，王斌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見火候差不多了，林海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說了你恐怕不相信，市局抓捕趙律師，我事先并不知情，今天早上才得知消息，真是荒唐至極啊！”其實，這番話是明顯有漏洞的。作為副市長，就算對市局決定不滿，也不可能跟一個不相干的人發牢騷，更何況王斌還是當事人呢？！但王斌太年輕了，并沒有意識到這些，還以為遇到了個可以傾訴的人，于是連忙說道：“林副市長，我敢保證，這件事里有問題，公安局的人”話還沒等說完，就被林海直接打斷了：“不要說了，行政部門的領導是不可以插手案件偵辦，既然已經這樣了，這場官司在所難免了，好在你們本身就是干這個的，打官司輕車熟路，一切到了法庭上說吧。”半真半假的一句話，徹底的打破了王斌的戒備心，小伙子聽罷，眼圈瞬間就紅了，說話的聲音也略微有點哽咽。“看得出來，您是個講道理的領導，說了您別不愛聽，撫川公安對律師的態度非常抵觸，在他們眼中，律師就是犯罪分子的幫兇，這實在是太可笑了，咱們國家的法治建設，還需要很長的路要走，不僅是自下而上，還要自上而下的轉變觀念。”王斌侃侃而談。年輕人就是這樣，只要逮著個機會，就喜歡發些感慨，指點江山，殊不知已經中了圈套。林海笑著道：“看來，有什么樣的老師，就有什么樣的學生啊，趙律師素以激情澎湃的辯護而聞名司法界，他的學生也是觀點犀利啊，你的這些看法，雖然還有略顯幼稚，但也算是看到了問題的本質。說的非常好，老百姓知法懂法是一方面，行政機關尊法守法，才是法治建設的關鍵。”志趣相投，更加激發了王斌的表現欲，聽罷便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林海也不打斷，只是默默的聽著，不時點評幾句，遇到不懂的專業問題，還虛心求教，兩人越聊越投緣，漸漸的，話題從法治建設轉到了律師工作的現狀，最后，在林海的巧妙引導下，很快又聊到了趙宇輝本人。“趙老師是個非常自律的人，我給他當第一助理半年了，可以拍著良心說，從來沒見他做過任何有悖職業道德的事情。不僅他自己不做，而且平時對團隊成員要求也非常嚴格，說他違法，我第一個不相信。”王斌說道。林海嘆了口氣：“我也不是很相信，但剛剛我也說過了，要拿出證據來證明他無罪，一切最后就看法院的判決吧。對了，我見你之前，在監控上看他在鍛煉身體，他平時也經常這樣嘛？”“是的，說來挺令人唏噓的，趙老師的愛人三年前因車禍成了植物人，現在還躺在康復病房里，換成其別人，早就放棄了，可趙老師卻一直堅持，他經常對我們說，自己現在是全家的頂梁柱，必須保證身體健康，要是倒下了，那這個家就徹底毀了。”這才是林海感興趣的，聽罷連忙繼續問道：“想不到趙律師是個有情有義之人啊，不過，這情義二字，往往是要跟經濟收入掛鉤的，他這個級別的律師，收入自然非常可觀，否則，難以支撐妻子的治療費用啊。”王斌點了點頭：“是的，這些年，趙老師確實掙了不少錢，但絕大多數都用在給妻子治病上了，每年都在百萬以上，他堅信，只要他不放棄，總有一天，妻子能蘇醒過來的，還有他的女兒，在國外讀大學，費用也很高，他賺的錢，全都用在老婆孩子身上了，自己連包好煙都不舍得抽，他經常說，憑他的名氣，只要肯放下職業操守，每年賺個幾千萬不成問題，但那樣，內心會不安的。”聽到這里，林海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于是便笑著道：“真是個好律師，好男人啊。本來想和你多聊會，可惜時間不允許，今天就只能這樣了，你出去之后，有什么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假如有一天，你要來撫川工作的話，也可以找我。”說完，起身主動與王斌握手道別。“撫川有您這樣的領導干部，將來也一定會有大發展的。”王斌也毫不吝嗇的稱贊道。出了會議室，林海喊來所長，徑直朝著趙宇輝的監室而去。看守所對嫌疑人的監管分為四級，嚴管是最高等級，被嚴管的嫌疑人，單獨羈押，每天食物減半，全天無人交流，如果是有暴力傾向的，還會施以懲戒措施，比如上背銬或者聯體鐐銬，總之，就是讓你極度不舒服。對趙宇輝當然不會使用懲戒手段，但無人交流，也是種強大的心理戰。人是社會型動物，需要交流，需要傾訴，需要發泄，長時間與外界隔絕，處于靜默狀態，是會令人發瘋的。從被關進來到現在，不過才區區十個小時左右，趙宇輝已經感受到了沉默所帶來的壓力。他試圖和送飯的警員搭話，但警員置之不理，他隨即又提出要紙和筆，但同樣無人理睬。這令他很憤怒，一時氣憤，甚至開始大吵大嚷了。不過，他立刻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于是迅速冷靜下來，開始鍛煉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