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韻秋緩緩的站了起來，顯得比較正式。林海見狀，連忙笑著說道：“不用站起來，坐著說就可以，就跟聊家常似的，不需要那么正規。”蘇韻秋抿著嘴笑了下，輕輕的撩了下額頭邊的碎發，低聲說道：“首先聲明，我不是和市委市政府唱反調，只是想表達下自己的一些看法而已。”此言一出，楊震和王保林立刻有些緊張了。這哥倆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了，雖然林海開篇就說自己的心里有點打鼓，但這也許只是想借此試探下大家的態度。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們倆已經在琢磨如何全身而退了，當然不想節外生枝。而對林海工作的支持，也僅限于讓干啥就干啥，不發表任何意見和看法，總而言之一句話，你是老大，一切你說了算，出了問題，也是你負全責。剛才高松林放炮的時候，楊震就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林海的臉色，雖然沒發現什么異常，但現在蘇韻秋又站了起來，而且聽話茬，分明也是要提反對意見，如果照這個態勢發展下去，你一句我一句的，豈不等于在宣布，林海這些天完全是在瞎忙活嘛，別說老百姓，就是機關干部的心里也還是別著股勁兒。這樣想著，楊震迅速的和王保林交換了下眼神，然后笑吟吟的對蘇韻秋說道：“小秋啊，你的編制在區委，在盤峪口不過是基層鍛煉而已，沒準啥時候就被調回去了，就別跟著湊熱鬧了，反正垃圾焚燒發電廠也沒建在你家門口。”眾人聽罷，紛紛看向蘇韻秋，身邊的一個年紀稍微大點女同事還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襟，低聲說了句什么，估計是在勸她別亂講話。或許是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蘇韻秋身上的緣故，她多少顯得有些拘謹，臉頰上也泛起了一絲紅暈。低聲說道：“楊書記，垃圾處理廠的事，確實跟我關系不大，但我來鎮里工作這么久了，同志們平時沒少關照我，這段日子，看大家的心情都挺壓抑的，我只不過是想替大家把憋在心中的話說出來而已。”“胡說八道，誰壓抑了？”楊震笑著道：“自從林副區長來了之后，我看大家的工作熱情挺高漲的嘛。”林海當然猜得到蘇韻秋要說什么，畢竟兩人之前就聊過一些，于是微笑說道：“楊書記，既然小蘇同志表示要發言了，那就讓她說幾句唄。”楊震苦笑，只好作罷。蘇韻秋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林副區長，我對您的工作能力和工作熱情是很欽佩的，這么多天，大家私下里對您的評價也是蠻高的，但說到垃圾處理廠的事，如果您想聽最真實的聲音，那我負責任可以告訴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同志，是持反對意見的。”王保林坐不住了，他皺著眉頭說道：“小秋，你這話哪里是負責任，分明就是不負責任呀，我來問你，百分之九十的數據從何而來呀？話不能隨便講，要按照你的說法，盤峪口鎮豈不是與市委的領導背道而馳了嘛！不要信口開河嘛！”蘇韻秋被嗆了句，一時有點不敢說話了。林海連忙說道：“王鎮長，小蘇同志只是陳述客觀事實，你可別上綱上線的。”王保林苦笑著解釋道：“林副區長，您別介意，同志們或許有個人的想法，但還是堅決支持您工作的。”“王鎮長，你多慮了，大家對我工作的支持，我是感受得到的，好了好了，你就別橫攔豎攔的了，本來很簡單的事，硬生生讓你們給搞復雜了，從現在開始，誰也不許說話了，咱們都聽聽，小蘇到底要說什么！”見他的態度很堅決，王保林也不便再多說什么，只是還朝蘇韻秋不住的遞眼色。蘇韻秋則壓根不看他，落落大方的繼續道：“我是想和大家算筆賬的，當然，這筆賬是鄰居張大哥昨天晚上和我一起算的，他是參觀團的成員之一，當然，我們算得可能不是很準，畢竟，很多數據都是估出來，要是有錯的地方，還請林副區長多多原諒。”說完，便從垃圾處理廠的基礎設施建設、設備購買、運輸垃圾車輛等等項目算了起來。正如她開始就強調的，絕大多數的數字都是聽說的，并拿不出準確的依據，據粗略估計，項目要從落地到正式投入使用，市政府預計投入資金在3個億左右。其實，林海很清楚，真正投入的錢，要遠遠高于這個數，蘇韻秋的估算太保守了，但他沒說什么，只是默默的往下聽去。接下來算得是另外一筆賬，這筆賬就要精確得多了。是從盤峪口鎮一年的水果總銷售額開始的。垃圾處理廠落成之后，肯定會對當地經濟造成一定影響，這個損失也相當驚人。按照保守估計，種植戶的經濟損失保守估計在五千萬元左右，如果水果持續幾年滯銷，那損失會更加慘重。這還不包括周邊居民的住房補償，事實上，政府壓根就沒有這筆預算。“按照政府提出的賠償方案，總計才三百萬元，分攤到種植戶手中，多的七八千，少的就幾百塊錢，無異于杯水車薪，而且處理廠投產以后，由于垃圾分揀不到位，肯定面臨著虧損的局面，具體虧損多少，無法預估，但每年大幾百萬總是有的。”蘇韻秋說道：“我想請林副區長把這些情況反映給市領導，如果一定要建設這么個注定賠錢的發電廠，那總要考慮下種植戶的利益吧，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普普通通的農民，為了全市人民的利益，他們可以做出犧牲，但總該得到應有的賠償呀。中央三令五申，禁止出臺坑農害農的政策，所以說，這個要求并不過分。”話音剛落，高松林率先說道：“對！同志們，小秋不是盤峪口鎮人，一個小姑娘都能仗義執言，讓咱們情何以堪啊，林副區長，我有言在先啊，并非不給你面子，但明天開會的時候，我會向胡書記和李市長當面提意見的。有沒有膽子大的，跟我一起來！”會議室里短暫的沉默了幾秒鐘，隨即有兩個男同志說道：“老高，我跟你一起！能他媽的咋的，我就不相信，因為提點不同意見，還能開除呀！”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有人帶頭，自然就有人附和，陸陸續續的又有十多個人站出來表示贊同，會議室里頓時熱鬧了起來，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亂成了一鍋粥。楊震和王保林非常緊張，不時偷眼觀察著林海，生怕這位當下正紅的年輕副區長面上掛不住，可讓二人意外的是，林海顯得很平靜，臉上的笑容依舊極具親和力，一點不像生氣的樣子。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林海開口了。“同志們，請靜一靜。”他大聲說道。會議室里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林海微笑著繼續說道：“明天召開的是居民代表大會，而且，胡書記和李市長的工作安排都非常緊張，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所以，不可能聽每個人表達自己的想法。”“你的意思就是不讓我們說話唄。”高松林插了句。“是的。”林海平靜的道，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高松林則冷笑著道：“林副區長，你奉命而來，急于把工作落實到位，這種心情大家可以理解，我們也支持你的工作，可你剛剛搞那一出就有點沒勁了，想摸大家的底，直說就是了，何必虛頭巴腦的玩套路呢？忽悠了半天，卻不讓我們吱聲，這不是拿咱們當傻小子嘛。”高松林在第一次會上，被林海給駁得丟了面子，其實，心里一直憋著口氣，現在總算逮住了個機會，說話自然毫不客氣。林海微笑著道：“我沒玩套路，不讓大家說話，是說得人太多了，領導根本沒時間聽，而且，吵吵鬧鬧的，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這一炮，還是由我來放吧，畢竟，也是職責所在嘛！”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互相看著，搞不清楚林海到底是啥意思。半晌，楊震才試探著問道：“林副區長，您的意思是”林海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緩緩說道：“實不相瞞，這段時間，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也做了些調查研究，同時，在與盤峪口鎮群眾調查走訪的過程中，更是聽到了很多聲音，所有這些，都讓我對這個項目產生了一些懷疑和看法，但我沒有和大家說，畢竟，我是奉命來落實項目的，但是，在經過反復思考之后，我還是覺得，應該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把自己看到和想到的問題，如實反映給組織，以便于市領導做出正確的決策。剛才確實是想摸下大家的底，原因很簡單，我放炮可以，但不能瞎放呀，不然，豈不成了大傻帽嘛！”“我沒聽錯吧，你這是打算為民請命啊，不是鬧著玩的呀，別了，你這么年輕，前途無量，還是我來吧，反正我也沒什么前途了。”高松林說道。“老高，你閉嘴吧，林副區長說話比你有力度！”不知道是誰說了句。林海點了點頭：“是的，在這件事上，我的態度確實更能引起市委的重視，所以，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