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水似乎看出了林海心中的疑慮，微笑著道：“年輕人，搞不明白了吧？很正常，起初我也搞不明白，但后來請教了業內的一位朋友，于是就恍然大悟，什么都清楚了，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放眼望去，這天下之事，都繞不開這個利字啊。”“您的意思是，這里面有利益輸送？”林海皺著眉頭問道。“當然有呀，不然，瞪眼賠錢的生意，為啥會大行其道呢？否則，你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嗎？”楊天水說道。林海沉吟片刻，鄭重其事的說道：“楊老，我非常尊重您，但對您剛剛的這番話，還是有不同看法的，據我所知，垃圾處理廠的設備引進是由李慧市長親自主抓的，您知道，我曾經在她身邊工作過，雖然時間很短，但自詡還是比較了解她的。如果您說她獨斷專行，聽不進反對意見，這我承認，但您要是說她在引進設備上中飽私囊，打死我都不相信。別說她不可能掙這種昧良心的錢，就連其他參與此項工作的人這么做的概率也很小，誰都知道，李市長是個非常認真的人，心細如發，在她面前搞歪門邪道，一旦被發現，是沒好果子吃的。”楊天水哼了聲：“我什么時候說李慧中飽私囊了，你個小同志，不是來請教我，分明是給老夫挖坑來了呀，這要傳出去，那還了得，我豈不成了造謠中傷市領導嘛！李慧本來就看我不順眼，如果要聽了這句話，還不得當時就大刑伺候啊！”一句話把林海給逗笑了：“開啥玩笑，您這身份，誰敢動啊？”楊天水哼了聲，不滿的翻了林海一眼。林海撓了撓頭：“那您剛剛所說繞不開利字，又作何解釋呢？”“你的中學語文肯定是個蹩腳的體育老師教的，利者，利益也。利益可以是錢，也可以是其他東西，李慧要的也許未必是錢，但利益是絕對有的，至于到底是什么，我就不便多說了，還是讓美女市長滿足你的好奇心吧。”林海默然。有心再追問下去，但又覺得不妥，只好淡淡笑了下，說道：“您的這份調研報告，我可以借用一下嗎？”楊天水揮了揮手：“拿走吧，廢紙而已，不用還了。”“當然要還，這是您的心血呀，我得向市里匯報下，爭取把費用報了，總不能讓您自己墊錢搞調研呀。”楊天水聽罷，兩只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說道：“聊了這么久，你總算說了句我愛聽的話，怪不得年輕輕的就當了副區長，看來確實有兩下子，等著！”說完，起身進了房間，不大一會，拿出厚厚一摞票據來。“這是當年的各種發票，你都拿去吧。”林海苦笑：“不用的，楊老，這都是好幾年前的票據了，財政不可能作為報銷憑證，我說的報銷，不是實報實銷，就是一次性給您補助筆錢。”“我知道，但這是證據呀，沒有這些票據，市里怎么知道我當時花了多少錢呢！”說完，硬是把票據塞了過來。臨海無奈，只好伸手接過，正要放回公務包中，不料一張照片從票據中掉了下來，他連忙拾起，只見照片背面寫著88年9月的字樣，于是便翻過來看了眼。照片是楊天水與另外一個男人的合影。二十三年前的楊天水穿著一身灰色的中山裝，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笑容很燦爛。可吸引林海注意的，卻是楊天水身邊的合影者。這個男人穿著件深色夾克衫，雪白的襯衣，褲線筆直，頭發梳向腦后，看上去很有派頭，瘦削的臉上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隱藏在鏡片后的目光深邃而睿智，感覺似曾相識。這個人怎么有點像蘇鵬呢？楊天水見狀，湊過來瞥了眼，直接將照片拿了過去。“楊老，跟你合影的人，是不是蘇鵬蘇書記呀？”林海好奇的問道。楊天水倒是顯得很淡然。“是的，那時候他剛調入省委辦公廳，當時省里要起草環境保護試行條例，咱倆在一起共事過幾個月。”“是嘛，那這張照片可很珍貴呀，您還是收好吧。”林海說道。楊天水卻滿臉不屑：“這有什么可珍貴的？蘇鵬當年不過是辦公廳秘書處的一個普通干部而已。級別還沒我高呢，別看他現在當了省委副書記，見到老夫，照樣得立正站著。想在我面前擺譜，還差遠了。”說完，將照片往茶幾的抽屜里隨便一扔，不再理會了。林海卻忽然想起了常力信中提到的一句話。我已經默默的追蹤了二十三年，只是你太年輕，不知道而已。二十三年前，正好就是八八年。他思忖片刻，像是很隨意的問道：“楊老，您那時候就在省城工作嘛？”“是啊，我當時在省環境科學研究所任所長。”楊天水很有些感慨的道：“一晃二十三年啊，時光荏苒，物是人非，早就換了人間。”“對了，當年省城發生過什么大事嗎？”他試探著問道。楊天水愣了下：“沒印象咯，時間太久了。”“我的意思是，發生過什么特別大的刑事案件嘛？”林海又問。楊天水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了，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林海，平靜的道：“你這次來，是要問垃圾處理廠的事情嗎？”“當然呀！”楊天水哦了聲，沉吟片刻，說道：“那就好，你還要問什么嗎？”林海一時語塞，支吾了下，這才說道：“沒了，不過，以后要是再想起來什么，免不了還要來打擾您。”楊天水歪著頭，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半晌，這才微笑著道：“那我就不留你了。”這明顯是逐客令，而且顯得很突兀。林海愣了下，隨即站起身，說道：“那好，我就不影響您休息了。”說完，起身正要走，卻被楊天水又喊住了。“把那些票據給我吧。”楊天水道：“不用給我申請報銷了，這幾個錢，我還是花得起的。”林海愈發感覺不對勁，但又不便多說什么，只好乖乖的將票據從公務包里取了出來，恭恭敬敬的交還。從楊家出來，他越想越覺得蹊蹺。本來相談甚歡，怎么突然之間，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呢？我問當年是否發生過什么重大的刑事案件，難道是這句話觸動了楊老內心的什么東西嗎？看來，這里面肯定有個故事呀！他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