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fēng)高，風(fēng)雨晦暝。

    天色剛黑沉下來，便刮起了這個季節(jié)少有的風(fēng)雨，雨勢從一開始的綿綿細雨逐漸增大，臨近三更時分，雨簾已成。駐扎糧倉的營寨火把在風(fēng)雨中飄搖，時而明時而暗。

    趙葳下值回來擰了一把潮濕下擺。

    渾濁的水滴答滴答淌出。

    她摘掉頭盔，拎在手中扇風(fēng)。

    道：“這破天氣怎么搞的？”

    又道：“也幸好秋收結(jié)束了，不然這一場雨下來，不知多少糧食要被糟蹋。嘖——魯之宗，你怎么又脫靴了，你這鼻子是聞不到嗎？又酸又臭，快出去接點雨水洗洗。”

    她話中全是嫌棄。

    魯繼剛睡飽醒來打哈欠。

    沒好氣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呢？趙大娘子不也八九日沒有沐浴了？你不妨抬起你那高貴的手臂，低頭嗅嗅自己胳肢窩。你嫌棄我的腳，我還嫌棄你一身汗酸臭……”

    聽到外頭雨水打擊帳篷的響聲。

    魯繼道：“雨勢這般大了？”

    趙葳翻著白眼，不想互相傷害。

    入了軍伍才知道想象跟現(xiàn)實存在壁壘。自己以前跟著阿父在營中耍玩，阿父不會讓她十天半個月不沐浴，更不會將她丟入十天半個月操練還沒沐浴條件的兵卒群里。

    自然，她對軍營的想象都是好的——英姿颯爽的年輕將領(lǐng)、令行禁止的精兵悍將。

    現(xiàn)實卻是——

    袍澤的鼾聲、腳臭和體味。

    趙葳不喜歡下雨，空氣潮濕，身上酸臭又黏糊糊，別提多難受：“風(fēng)雨大了，都尉吩咐你上值巡邏的時候注意一下糧倉防水情況，倘若進了雨水，新糧容易潮濕發(fā)霉。”

    魯繼捂著嘴打哈欠。

    伸過懶腰才徹底清醒。

    她正想反問什么，忍了下來。

    “行，我會注意的。”

    秋收開始后，每天都有一車車運糧車過來，看車輪印子似乎與正常糧食一般無二，但她知道糧倉真正的糧食并不多。絕大部分都被暗中“偷梁換柱”，換成大量易燃物。

    只待敵人咬餌上鉤。

    當(dāng)然，此事僅有寥寥數(shù)人知道。

    魯繼和趙葳也是知情者之一。

    但，敵人未上鉤前，禁止私下議論這事，畢竟文心文士的花樣手段防不勝防。

    輕敵只會敗北。

    趙葳聽著雨點聲：“這雨不湊巧。”

    敵人若是這個時候過來……

    也不知能有多少效果。

    趙葳搖頭將這念頭甩出腦海。

    敵人來劫糧，挑個下雨天圖什么？

    魯繼皺眉：“確實，雨具不夠。”

    二人閑聊兩句，快到魯繼上值時辰。

    她剛才吐槽說雨具不夠，還真不是隨口瞎扯，而是雨具真的不夠。隴舞郡這個季節(jié)雨水少見，營寨臨時增派人手，雨具哪里夠分？魯繼只得戴好兜鍪，幸好兜鍪兩側(cè)有鱗甲護頸，也能擋住雨水灌入衣襟。她倒是想用武氣阻隔雨水，但這種行為太過奢侈。

    平時可以，戰(zhàn)時不許。

    武膽武者在戰(zhàn)時要盡可能節(jié)省武氣。

    她掀開帳篷帷幕，大步邁入雨中。

    下雨聲掩蓋兵卒的腳步聲，巡邏時留下的腳印很快積滿雨水，一腳下去污水濺起。魯繼顧不上這些，點齊人手開始正常夜巡。先去糧倉觀察防水，再去營寨外巡邏。

    夜風(fēng)嗚嗚，攬著樹 ，攬著樹影晃動。

    眼神不好還以為是人影。

    “這邊沒有異常。”魯繼還以為今日也跟往常一般。路過營寨大門的時候，遠遠瞧見一隊火光在朝這邊靠近，看規(guī)模和行進速度也不似敵人。魯繼派人上前交涉口令。

    這是為了防止敵人偽裝自己人。

    每隔三天便要更換口令。

    口令分上下兩段，對上即可。

    今日的口令——

    上一句，【首都國安】。

    下一句，【涇川文匯】。

    魯繼完全不懂這是啥意思。

    但據(jù)說是主公出的，保密性一流。

    “口令！”

    派出的兵卒高聲詢問。

    與此同時——

    一團銀白色蹲在隱蔽掩體后方。奇怪的是，天上落下的雨水距離她兩寸位置便無法再近前。因此，此人依舊保持著干爽的狀態(tài)。祈善過來就瞧見主公這貓貓祟祟模樣。

    “主公。”

    那團銀白色聞言扭過頭。

    兜鍪下的熟悉面孔不正是沈棠？

    她道：“元良怎么不再歇一會兒？”

    祈善：“快來了，趁著現(xiàn)在醒醒神。”

    沈棠精神一震。

    “終于要來了？嘿嘿！”

    她摩拳擦掌。

    沈棠自認為不是啥心寬大度之人，南玉縣吃了悶虧，就要從別的場子找回來。北尚縣一號糧倉埋伏只是第一層，待白素他們擊退敵兵，從必經(jīng)之路撤退再給人迎頭一擊，這才是第二層。敵人來多少，她就吃多少，免得秋丞真以為她沈幼梨是軟柿子。

    不過——

    這個秋丞有點兒料啊。

    沈棠抬頭看著雨水，小心維持著文氣的平穩(wěn)輸出，謹慎避開雨水。倒不是她嬌氣奢侈，也不是她家大業(yè)大就能肆意浪費，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誰也沒想到，秋丞帳下還有能人工降雨的主！說是“人工降雨”，倒不如說是“人工增雨”更貼切。

    對方文士可將自身文氣藏進雨水。

    神不知，鬼不覺。

    雨水之下皆是耳目。

    這種手段真可謂是防不勝防。

    但，架不住祈善這廝經(jīng)驗豐富。

    他跟類似手段的文心文士打過交道，因此這場雨剛有苗頭，他便察覺到不對勁。

    沈棠乍一聽還狠驚奇。

    問他：【你怎么什么敵人都有？】

    祈善臭著臉：【那人，主公也認識。】

    沈棠在腦中過了一遍祈善的仇家。

    試探道：【難道是秦公肅？】

    當(dāng)年孝城之戰(zhàn)，秦禮確實施展過類似性質(zhì)的言靈，不過秦禮那是憑空化出大霧，而秋丞帳下文心文士是雨水。二者明顯不在一個段位——秦禮起霧都不需要外在條件輔助，說來就來，后者卻需要天時輔助。

    當(dāng)然，也可能是后者還生嫩。

    若是再修煉幾年也能做到秦禮這般。

    是個有潛力的。

    祈善點頭，算是承認她的猜測。

    正因為有這方面經(jīng)驗，祈善才能第一時間應(yīng)對。也幸好自家主公文氣充裕，武氣磅礴，這才勉強將埋伏的一千兵馬“藏起來”。不然的話，自家這一千伏兵擱在敵人眼中就是透明的，埋伏成了笑話。幾句話的功夫，遠方一號糧倉方位升起了點點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