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像是從云霧深處而來，縹緲不可琢磨。
夜挽瀾的眼神瞬間一變。
即便是三百年前，叫她公主殿下的人也并不多，因為她平素便是微服私訪，也不會用原本的面容。
以那時她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不加以偽裝，她的蹤跡便會被暴露。
何況，現在已經是三百年后，物是人非事事休，誰又會直接了當地這么叫她？
那聲音縈繞在耳邊，如泣如訴：“等您很久了，公主殿下……”
夜挽瀾的忽的神色一凜！
她猛地回過頭，發現這人跡罕至的蓬萊山中，不知何時竟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而先前，她明明與晏聽風一起并肩行走，此刻她卻完全找不到晏聽風的身影。
整個天地之間，似乎只有她的存在，還有……這個神秘的聲音。
用蓬萊術法，夜挽瀾亦無法判斷她到底是否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但蓬萊山的確處處都不布有陣法，因為在護山大陣沒有開啟的時候，這里就是一座普通的山，甚至山門口不會有任何弟子把守。
因此有一部分江湖中人心懷不軌，想要進入蓬萊山尋找靈丹妙藥，成功進山之后，還會因此而竊喜。
但進山容易上山難，處處陣法，只是一些幻術就能夠將上山的人永久困住，直到化為一具骷髏。
想要真的登上蓬萊山頂而不靠蓬萊弟子引領，過去的數百年，也就只有三人做到了。
其中一人便是神霄樓主，他本就是武林盟主，有著江湖第一人的實力，武功冠絕江湖，登上蓬萊山頂對他來說自然不是什么難事。
其二是劍圣謝臨淵，武學若達到極致，亦可以一劍破開陣法，天行九劍第八劍“一劍破萬法”這一招，便是專門針對術法所創造出的劍招。
其三是她的兄長，燕王鶴迦，燕王槍劍雙絕，還身負項氏皇族的內功功法，實力深不可測。
實力若是不如這三人，那么根本不可能登上蓬萊山頂，遑論將靈丹妙藥帶出去了。
這條上山的路上，樹木郁郁蔥蔥，而泥土之下，卻不知道堆積了多少尸骨。
夜挽瀾目光冷靜，接著向前走，想要找到聲音的源頭。
然而，這道聲音卻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像是數萬人一起喚她的名諱。
“公主殿下……”
“當、當、當——”
有鐘聲響起，夜挽瀾忽然感受到腦部傳來了針扎一樣的疼痛。
這疼痛深入腦髓，逼得她竟是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等到鐘聲散去，夜挽瀾再抬起頭的時候，面前的一幕已經變了。
仍然是蓬萊山，可并非她所踏入的這個時空，而是三百年前。
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蓬萊圣殿，殿前有一座巨大的雕像，沒有面容，但從外觀來看，是一位女子。
據說，這位女子是創立蓬萊山的先祖，她卻在蓬萊山建成之后消失了。
有人說，她突破了天塹，已然成為了仙人。
也有人說，她的壽命到了終結的時候，羽化歸去了。
而蓬萊山為了紀念這位女性先祖，每隔百年便會選舉一位圣女，繼任蓬萊山大統。
夜挽瀾還沒有仔細去看，這一次她又來到了哪一年，便聽見一道小聲落下。
“燕王此來，所為何事？”
燕王鶴迦！
雕像后面，石階下方，男人身姿高大挺拔。
他并沒有穿鎧甲，也沒有帶佩劍，而是一襲黑衣，隨風飄揚。
這樣的穿衣打扮，到像極了江湖中的俠客。
夜挽瀾一怔。
鶴迦又怎么會出現在蓬萊山？
現在又是哪年哪月？
“本王知道你們可以將死者的亡魂召喚回來。”鶴迦抖了抖衣襟，取出了一個藥瓶，“這是本王以及陛下的心頭血。”
此話一出，整個蓬萊圣殿都陷入了死寂之中。
“……”
夜挽瀾的心神也是一震：“父皇、王兄……”
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寧昭宗和鶴迦對她的愛。
但是的確沒有想到，在她死后，兩人竟然會取出心頭血，以此來召喚她的靈魂。
天子何其尊貴，莫說一滴血，就算是一根毛發，也沾染了不少福德。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心頭血這么一取，相應的福德也會隨之損失。
顯然，蓬萊山的諸人也不曾想到寧昭宗和燕王竟然會如此做。
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之后，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請燕王大人隨老夫前來。”
鶴迦收了玉瓶，緩步向殿內走去。
夜挽瀾收了思緒，也跟上。
原來這是她死后發生的事情，而這樣的事情，也絕不會記載在史書上。
寧朝時期，并沒有“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說法，術法也得到了朝廷的支持。
畢竟，連帝師寒云聲都是修道之人。
殿內是一位老者，發須皆銀白。
只是觀其外表，并不能判斷出其真正的年齡。
這是蓬萊老人。
據說其年齡還要遠在月箏之上，而在萬軍之戰到來之前，蓬萊老人已經過世兩年了。
“上蒼感恩陛下和燕王大人的舐犢之情。”蓬萊老人緩緩地點了下頭，“只是強行將永寧公主的靈魂召喚回來，二位所要付出的代價，可想清楚了？”
鶴迦神色淡淡，連眉梢都不曾挑動一下：“自然。”
蓬萊老人也沒有再勸，而是盤腿坐下，開始施法。
永寧公主福德太過深厚，召回她的靈魂，遠非普通的通靈那么簡單。
若沒有寧昭宗和燕王的血做媒介，連喚靈陣法都無法開啟。
鶴迦也盤腿坐下，閉眼靜等。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啪”的一聲！
九枚銅錢竟是從中間斷裂了開來，隨后紛紛落在了地面上。
這一幕，讓蓬萊山的七位長老都是一驚。
“很遺憾，燕王大人。”蓬萊老人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我們無法召回公主殿下的靈魂，她的靈魂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鶴迦的神情瞬變，氣壓也倏地低了下來。
氣氛在頃刻間凝結！
此刻，這位四方王爵之首的燕王所爆發出的壓迫感，讓蓬萊山的七位長老都跌倒在了地上，神情駭然不已。
要知道，鶴迦如今也才不過二十二歲而已。
他如此年輕，卻又如此強大。
鶴迦用很慢的語調平靜至極地問：“什么叫做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小瀾的頭七，還沒有過去。”
雖然問得平靜，可夜挽瀾能夠看見他的手指在顫抖。
鶴迦不善言語，平日里又冷著一張臉，沒有任何情緒。
但實際上，他的心卻比誰都熱。
“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有兩種解釋。”蓬萊老人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是在公主殿下死去的那一刻，她的靈魂便消散了，二是——”
鶴迦的氣壓更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