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聽風這一生說長也長，他活了三百多年，橫跨數個世紀。
但說短也短，因為他沉睡了三百年。
他這一生也過得跌宕起伏，他的記憶很好。
或許，他永遠不會忘記他將要抵達鳳元時，沒能見到在高樓上反彈琵琶的永寧公主，只看到了她的棺木。
放眼望去，滿目皆白。
那個時候，他對永寧公主只是英雄間的惺惺相惜。
他對她有敬仰之情，有欽佩之情，唯獨沒有愛情。
神霄樓主和永寧公主是棋逢對手，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可晏聽風愛夜挽瀾。
至死不渝。
天空之上，雷鳴電閃，萬鬼哭嚎，猶如煉獄。
白發男人的出現，讓三使者都是大吃一驚。
“此人是誰？又是從何處冒出來的？”使者轉輪皺起了眉，“他是何時來的，吾怎么竟然一點覺察都沒有？”
一個夜挽瀾已經讓他們很棘手了，再出現一個，莫非他們今天要鎩羽而歸？
“奇怪，我觀此人面相，命不久矣。”使者皈依的神色變了變，“明明早該死了，怎么現在還活著？”
陰陽領域還在，夜挽瀾也還活著，他們現在的確不敢輕舉妄動。
夜挽瀾不要命了，他們可還要。
使者神秀的死亡讓這些使者們也意識到，他們并不是無敵的，也是有可能被殺死的。
他們可不會像這些愚蠢的神州人一樣，為了完全不可能的結果拼上性命。
他們還要保全實力，等待著最終日的降臨。
所以，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待著夜挽瀾維持不住陰陽領域，崩毀而亡，死魂靈軍團直入云京，大殺四方。
“人類總是會被感情所累，真是愚蠢的生物。”使者浮屠冷冷道，“這小丫頭撐不了多久了，必死無疑，他又能做什么？”
晏聽風能做什么？
夜挽瀾也不知道。
但這并不是一個敘舊的好時機，甚至連一句“我想你了”都沒給她去說的時間。
生死攸關之際，她所想的還是神州的后路。
“聽聽，時間不多，你聽我說！”夜挽瀾的呼吸急促，語氣加快，“我必須要將三使者留下，但還剩下三個使者，就拜托你了，我在——”
“小挽。”晏聽風打斷了她的話，他笑得溫柔，“三百年前，我就應該死的。”
三百年后他重新睜開眼，意識到他被容時騙了。
天地、陰陽、五行三種極致之力貫穿他的身體，縱然是容時要保他，也一定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所以，從那一刻開始，晏聽風就知道他的生命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了。
他的身上，背負了神霄樓上下數百條人命。
他不是為他一個人而活的。
在遇到夜挽瀾之前，他無時無刻都厭惡著他這條生命，恨不得早早死去。
可遇到她后，他發現，他還是貪生的。
可惜愛的人沒可能，恨的人也沒死成。
但至少，他要他之所愛，得償所愿。
永寧公主回來了，他可以把他這十幾年所建立的一切，全部給她。
三百年了，他真的沒力氣了。
晏聽風伸出手，很輕柔地將夜挽瀾抱入懷中，直到他的身上也被鮮血浸透。
“容時說，我活不過三個月，這是既定的命數。”晏聽風在她耳邊低聲道，“小挽也知道，我身體的情況。”
“別信什么狗屁的天命！”夜挽瀾竟然罕見地爆了粗口，她十分憤怒，“容時就一定對嗎？神也會有犯錯的時候，容時也只是人！”
“是，他也只是人。”晏聽風無聲地笑了笑，“命運最終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鮮少見到她如此憤怒，完全不控制情緒外露。
他見到的她，連罵人揍人的時候都是優雅至極的。
“聽聽，離開這里。”夜挽瀾又吐出了一口血，“陰陽領域即將崩毀，我必須殺了他們！”
她也無法判斷未來神州到底是何模樣。
可就跟三百年前的所有人一樣，即便不知，也要拼命。
晏聽風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他仍在笑，語氣輕柔：“公主，我這條命，就用來給你指路吧。”
“你要干什么？”聽到這句話，夜挽瀾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她猛地提高了聲音，滿含怒意，“你想干什么？！”
她明明還有力氣，可此刻卻不能動，像是有什么力量將她困在了原地。
可這股力量卻并非粗魯暴力，像是潺潺流水，溫柔地輕撫過她的每一寸肌膚，滋潤著她逐漸干枯的經脈。
“蓬萊術法乃神州道術正統傳承，十分神圣，也是修道之人心中向往的圣地。”晏聽風緩緩道，“但論詭譎紛繁程度，還是要弱了北溟術法一頭。”
夜挽瀾當然知道。
北溟教一度被稱之為邪教，便是因為教內弟子所修的術法都沾染了邪惡的氣息。
但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晏聽風的手指抵在她的唇邊，輕輕微笑：“月箏和星昀都不知道如何解決陰陽領域所帶來的反噬，但我知道。”
話落，他咬破指尖，用血在空中畫符，開始念咒。
“天地為證，九幽聽判！
歲聿云暮，時墟洞開！
五行倒逆，乾坤挪移——”
他每念一句，空間就震動得愈加厲害，天地幾乎都要顛倒。
“停下！”夜挽瀾驚駭欲絕，血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想要阻止晏聽風繼續念咒，可他此刻的力量將她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
“快停下！”
她的確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道術咒語，可她也修煉蓬萊術法多年，清楚地知道很多詞一旦說出口，那么獻祭的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在她以招神幡召喚萬千亡靈的時候，月箏才會那般失態。
術法者，向天地陰陽五行借力，從而發揮出強大的力量。
這是不少人選擇拋棄武學，追求術法一道的原因。
但正是因為這力量不屬于自己，是借來的，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借來的力越強，付出的代價也就越大。
輕則經脈俱斷，淪為廢人。
重則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陰陽逆轉，生死敕斷。”晏聽風的另一只手還緊緊抱著她，“以命換命，天道無權判！”
北溟術法……
逆、轉、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