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昌縣城。
“大哥,降了吧。”
“是啊,降了吧,不降也打不過?!?br />
“趙天王是何等人物,我早就說該歸附。占再多田有甚用?別人一打過來,田全給你分完了。”
“大哥,你倒是說句話??!”
“……”
林金山被說得心煩意亂,猛然呵斥:“閉嘴!”
發(fā)泄之后,林金山又語氣緩和道:“就算要降,也得討價還價,把今后的事情說清楚。先派幾個人,去問那趙二將軍,降了能不能帶著銀子離開。咱們是從福建來的,帶著銀子回福建修房置地,怎也不算白忙活一場?!?br />
“對對對,縣城給他,田地也給他,咱們帶著銀子回福建!”眾人很支持這個想法,都盼望著衣錦還鄉(xiāng)。
當(dāng)即,他們用籮筐吊出一個使者,跑去跟費如鶴商量投降之事。
費如鶴冷笑著告訴使者:“你回去照我的原話說,要降就趕快降,怎么處置是我的事,他們沒資格談條件!”
若非揀選五百士卒訓(xùn)練火銃,派出五百士卒駐守梅關(guān),還要分兵進山剿滅土匪,整個南贛地區(qū)早被費如鶴打下來了。
他根本沒把這些田兵放在眼里,一群烏合之眾。
南贛的土匪是真多,而且許多是客家人。
永豐知縣劉綿祚,就是臨死前讓官吏從賊那位。他在山中剿匪數(shù)年,地方志說剿“閩匪”,可永豐縣就在吉水隔壁,距離福建隔著半個江西,哪來的閩匪給他剿?
所謂閩匪,其實是福建來的客家人。他們在南贛活不下去,干脆進山做土匪,甚至流竄至富庶的贛中地區(qū)。
這并非客家人的問題,而是南贛獨有的問題。
在客家人沒有大量遷來以前,王陽明在南贛剿的,大部分是江西土著。這些江西農(nóng)民活不下去,一邊在山里種地,一邊兼職做土匪,導(dǎo)致村村都有人當(dāng)土匪,鄰里之間幫著互相隱瞞。
因此,王陽明剿匪初期,剛剛出兵幾里地,山里的土匪全知道了。不但沿途農(nóng)民通風(fēng)報信,就連王陽明的向?qū)Ю锒加型练说挠H戚。
王陽明的解決辦法很粗暴且實用,保甲連坐,檢舉免罪!
一個字,殺!
費如鶴剿匪也殺了不少人,其中不免有無辜,但亂世重典顧不得那么多。
且說信使回去稟報,田兵首領(lǐng)們愁眉苦臉,然后就出現(xiàn)分歧吵作一團。
一些說立即投降,越拖越?jīng)]有好下場。
一些說還要等等,必須先把投降條件談清楚。
就這樣吵了半個月,田兵首領(lǐng)們每天登上城樓,都能看到城外正在分丈土地。那是他們自己的土地啊,也有許多分給了普通田兵,如舊就在眼皮底下被人分走。
田兵首領(lǐng)們著急,普通田兵同樣著急。
這些小兵都是佃戶,跟著首領(lǐng)們造反,無非就是想要土地而已。好不容易有了土地,現(xiàn)在又全沒了,那他們還造反干什么?
還不如不造反呢,老老實實做佃戶,趙天王自會給他們分地。
費如鶴圍城二十天之后,底層軍官開始秘密串聯(lián)。
一個叫李天保的小頭頭說:“咱們?yōu)樯对旆创蛘蹋窟€不是為了分幾畝田。聽說趙天王也要分田,那咱們何必要給林金山賣命?就算打跑趙天王的兵,咱們還是只有那幾畝田。輸了別說保田,連命都保不住?!?br />
“對,不降沒好處,降了沒壞處!”另一個叫王永四的小頭頭總結(jié)道。
“今晚放火獻城怎樣?”
“就今晚!”
“……”
夜間放火,必然大亂,因為許多士兵的家人就住在城里。
當(dāng)夜城內(nèi)火起,無數(shù)士兵奔下城樓,跟城中百姓一起自發(fā)滅火。而那些串聯(lián)投降的兵頭子,趁機高呼“趙天王進城了”,迅速引起更大的混亂,部分士兵干脆打開城門往外跑。
林金山也在跑,城內(nèi)起火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肯定完蛋了。
“殺!”
費如鶴果斷帶兵攻城,只天明時平息混亂,整個縣城被大火燒了五分之一。
首領(lǐng)級別的,抓到了全部砍頭!
其他田兵,不予清算,這亂世根本算不清。
又用一個月時間,費如鶴徹底掌控局勢,并帶兵掃蕩境內(nèi)的殘余田兵。當(dāng)本地農(nóng)會建立起來之后,費如鶴立即帶兵攻打瑞金縣,還是重復(fù)同樣的套路。
基本上,兩個半月攻占一座縣城,麾下士卒的傷亡可以忽略不計。
按照這種法子攻城,想快也快不起來,主要是組建農(nóng)會、丈量分田(暫時只分縣城周邊)搞得慢,必須不斷吸納會說客家話的本地人。
不過在連續(xù)攻占三座縣城之后,速度突然變快!
因為其他田兵首領(lǐng)被嚇壞了,得知自己成為費如鶴的目標,立即帶著金銀和少量心腹,離開南贛進入福建、廣東地界。
他們可以回閩粵老家做財主,也可以回閩粵繼續(xù)造反,無論哪種選擇,都比面對費如鶴更好。
整個南贛,到了年底,終于變成趙瀚的地盤。
……
贛州城。
四十多個客家人首領(lǐng)、江西士紳,被請到府衙的大堂里聚會,他們都是附近諸縣的代表。
其中,不乏有仇人,見面就要吵起來。
當(dāng)趙瀚現(xiàn)身的一瞬間,大堂里瞬間安靜,全部把目光投向這位趙天王。
年輕,威嚴,英俊,挺拔!
“拜見趙先生!”眾人連忙起身行禮。
就連那些客家人首領(lǐng),也是會說江西話的,畢竟定居江西已經(jīng)近百年,難免要跟本地土著打交道。
趙瀚抱拳回禮,笑著說:“諸位請坐。我此次來南贛,是聽說諸位糾紛不斷,希望能勸大家放下仇恨,共同抗旱救災(zāi)?!?br />
“總鎮(zhèn)的好意,現(xiàn)在心領(lǐng)了,可這事情沒法說和,”一個江西士紳代表,站起來憤怒大呼,“這些客家人,從閩粵兩省而來,不但霸占我江西土地,還要搶奪我江西人的水源!”
“放屁!”
一個客家人首領(lǐng)也站起來,針鋒相對道:“你們這些本地人,慣會欺負客家人。趙先生來之前,哪次不是勾結(jié)官府下黑手?”
“那是你們先不講理!”
“是你們先欺負人!”
“……”
土客矛盾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甚至都搞不明白誰先欺負誰,近百年來數(shù)代人結(jié)下的仇怨。
你們村殺了我爺爺,我們村打死你叔祖,冤冤相報何時能了?
這些屬于大矛盾,而客家人之間,江西士紳內(nèi)部,同樣各自有矛盾。
“砰!”
趙瀚猛拍驚堂木,嚇得眾人立即閉嘴。
趙瀚面色陰沉道:“我先說幾句,可不可以?”
“趙總鎮(zhèn)請講。”這些人又變得乖巧起來,畢竟趙瀚手里拿著刀把子。
趙瀚說道:“清官難斷家務(wù)事,你們許多屬于世仇,我也沒那個能力去判斷是非。以前的恩怨我不管,從下個月起,但有違法犯罪者,依《大明律》處置。你們?nèi)绻欢洞竺髀伞罚瑲⑷藘斆牡览砜傇摱???br />
說著,趙瀚又掃視眾人一眼,冷笑道:“莫要以為法不責(zé)眾,若是聚眾斗毆,罪責(zé)全部算在串聯(lián)、領(lǐng)頭之人身上。也不要以為,沒打死人就不處罰。只要有斗毆的行為,定然嚴懲不饒!”
一個士紳代表問:“總鎮(zhèn),爭水之事何解?”
“暫時交給農(nóng)會處理,”趙瀚說道,“面對天災(zāi),當(dāng)同舟共濟,而不是彼此爭斗?!?br />
客家人代表不干了,有人說:“總鎮(zhèn),你這是偏幫他們。本地人的村子有農(nóng)會,我們客家人的村子沒農(nóng)會,農(nóng)會自然要幫著他們說話?!?br />
“那你們?yōu)楹尾唤ㄞr(nóng)會?是怕農(nóng)會建起來,你們在鄉(xiāng)下失去威信嗎?”趙瀚反問道。
無人能回答,因為被趙瀚說中了,當(dāng)然也有客家人不信趙瀚的因素。
趙瀚突然用官話說道:“我不是江西人,我其實是北方人?!?br />
此言一出,眾人都有些驚訝。
趙瀚繼續(xù)說道:“江西人,客家人,對我而言,并無區(qū)別,都是華夏子民而已。我不偏幫誰,也不歧視誰。依我的規(guī)矩做事,那便是自己人。不依我的規(guī)矩做事,那便不是自己人。對于你們客家村鎮(zhèn),先是不配合落戶,落戶之后又不配合農(nóng)會,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江西士紳聽了幸災(zāi)樂禍,客家首領(lǐng)聽了惴惴不安。
“普通客家兄弟,定然不會抵制農(nóng)會,全都是你們這在首領(lǐng)在阻撓,”趙瀚的語氣變得更重,“作為懲罰,我要強行分田,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允許你們每人最多保留一百畝地!現(xiàn)在,山中百姓,每人最多能留五十畝!”
那些客家首領(lǐng),又是憤怒,又是害怕,一個個都隱藏怒火。
趙瀚繼續(xù)說道:“誰人不服,可以起兵造反,我不介意殺幾個立威??图胰唆[一次,不管有沒有參與,該鎮(zhèn)的其他客家人,能保留的土地就降十畝。除非提前檢舉,才能不受處罰。”
江西士紳更加高興,他們就喜歡看仇人遭罪。
趙瀚突然轉(zhuǎn)向那些士紳代表:“你們也最好老實點,有人不服我分田,正在私下串聯(lián)搗亂。這事我早就接到檢舉,別逼我搞抄家滅族那一套?!?br />
士紳們瞬間肅然,笑容立刻消失。
趙瀚又宣布說:“最新田政,略有改動,你們可以了解一下?!?br />
今年田政又做出微調(diào),耕地分為四個等級:上田,中田,下田,下下田。
上田多為水田,中田多為旱田,下田多為山地,下下田非常貧瘠。
在分地的時候,每人可分四畝上田,上田不夠就用其他代理。一畝上田,等于兩畝中田,等于四畝下田,等于五畝下下田。
若是只要中田,等于每人可分八畝!
若是只要下下田,等于每人可分二十畝!
這是農(nóng)會經(jīng)過數(shù)年的觀察統(tǒng)計,根據(jù)田畝實際產(chǎn)出而制定的,今后收取田賦也按如此標準。
最近三年,年滿十二歲者,這次也能分到土地。
以前沒分夠的,全部予以補足。
不怕土地不夠,泰和縣、宜春縣、萍鄉(xiāng)縣、永新縣、永寧縣,都被反賊肆虐得夠嗆。人口銳減之后,其余諸縣可以遷徙過去。
南贛地區(qū)同樣如此,經(jīng)過一連串的戰(zhàn)亂,耕地肯定是夠分的。
“你們客家人,愿意組建農(nóng)會嗎?”趙瀚問道。
這些客家首領(lǐng),互相用眼神交流意見,然后齊刷刷跪下說:“我等皆遵趙總鎮(zhèn)之命!”
趙瀚都說了,以后爭水什么的,都讓農(nóng)會來進行調(diào)解。
客家人若不建農(nóng)會,還不任由江西土著欺負?
趙瀚總算松了一口氣,不抵觸農(nóng)會就好,土客矛盾肯定難以消除,但今后可以慢慢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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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南贛初定】(為盟主“無所不在的小胖”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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