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京洲眼底的溫柔瞬間被含義所覆蓋,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輕輕放下手,沒有試圖叫醒她,而是悄無聲息地站起身。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樣刻進心底,然后決然轉身,再次離開了臥室,并小心地帶上了門。
黑暗中,岑予衿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子里沒有半分睡意。
她其實一直沒睡著。
從他站在門外猶豫,到他推門進來,到他蹲在床邊輕聲呼喚,到他指尖的觸碰,每一秒,她都清醒地感知著。
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把那份協議交出去,幾乎耗盡了她在生日這天積攢的所有勇氣。
她像個交出最后籌碼的賭徒,忐忑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她想聽答案,又怕聽到答案。
所以選擇了最懦弱的方式——假裝睡著。
把決定權交給他,也把難熬的等待延長到明天。
可當他真的來到床邊,帶著一身夜風的涼意和無法掩飾的急切靠近時,她的心還是無法控制地揪緊了。
她能感覺到他目光的灼熱,他指尖的微顫,他呼吸里的壓抑。
還有那兩聲輕喚里,幾乎要溢出來的復雜難言的情緒。
岑予衿輕輕坐起身,抱著膝蓋,望向緊閉的房門。
他那么著急地離開,是去做什么?
陸京洲娶她,對她好的不能再好,為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他母親留給他唯一的遺物,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檀月山莊。
為什么真的拿到了,他會是這樣的表現。
一個她幾乎不敢觸碰的念頭,悄悄從心底最深處冒了出來。
難道……
難道她在皇都聽到的那些話是假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酒后吐真言!
難道他……是真的……
她猛地搖頭,將這個過于奢侈的猜想壓了下去。
不能亂想。
期望越大,失望時的落差就越大。
她已經跌落過一次了,不能再承受一次。
可是,如果他真的只是為了檀月山莊,他現在應該留在書房,仔細核對協議條款,或者立刻聯系律師,確保萬無一失。
而不是那樣失魂落魄地沖到她床邊,用那種仿佛即將失去一切的眼神看著她,然后又匆匆離去。
他去了哪里?
岑予衿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走到窗邊,輕輕掀開厚重窗簾的一角。
庭院里燈火闌珊,煙花燃盡后的夜空恢復了深沉的墨藍。
她看到陸京洲修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主宅門口,他沒有叫司機,而是徑直走向車庫。
很快,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亮起車燈,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劃破夜空的寂靜,飛快地駛出了檀月山莊的大門,尾燈迅速消失在蜿蜒的山路盡頭。
方向,是往市區去的。
這么晚了,他去市區做什么?
去找誰?
岑予衿死死咬著唇瓣,直到看不見車子的尾燈,才麻木的回到了床上,小心翼翼的摸著自己的肚子。
……
皇都頂層的私人包廂,隔絕了樓下隱約的靡靡之音。
陸京洲推門進去時,程凌晟正歪在寬大的真皮沙發里,眼皮打架。
傅星馳倒是坐得還算端正,指尖夾著半支沒點燃的煙,神色間也帶著被深夜驚擾的倦意。
“我說陸大少爺,”程凌晟打了個哈欠,聲音含混,“你這大半夜的唱哪出啊?生日不抱著嫂子溫存,跑這兒來折騰我們兩個孤家寡人?”
傅星馳抬了抬眼皮,視線落在陸京洲臉上。
燈光下,陸京洲的臉色沉得嚇人,眼底布滿紅血絲,額發微亂,連襯衫領口都敞開了一顆扣子,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矜貴從容。
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出什么事了?”傅星馳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坐直了身體,那支煙被他隨手擱在了水晶煙灰缸邊。
陸京洲沒說話,徑直走到茶幾前,“砰”的一聲將文件袋重重拍在光可鑒人的玻璃臺面上。
聲響在寂靜的包廂里格外刺耳,驚得程凌晟一個激靈,睡意散了大半。
“我老婆……”陸京洲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她知道了。知道我要檀月山莊。”
程凌晟和傅星馳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愕。
“知道?怎么知道的?”程凌晟皺眉,“你不是一直瞞得挺好?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
“我也想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陸京洲猛地提高音量,胸膛劇烈起伏。
他扯松了領帶,仿佛這樣才能喘過氣,“她今晚,把簽好字、按好手印的轉讓協議,當生日禮物送給我了!無償轉讓!兩個月前就簽好了!”
“什么?!”程凌晟徹底醒了,蹭地站起來,“無償?兩個月前?那時候你們不是正在冷戰嗎?”
那時候,正是周時越替岑予衿擋刀住院,陸京洲內心煎熬,遠避國外的時候。
也是他們關系最微妙、最緊繃的時候。
傅星馳的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拿起那個文件袋,快速抽出里面的協議。
翻到簽名頁,周芙笙三個字娟秀卻力透紙背,旁邊的指印鮮紅刺眼。
日期清清楚楚。
“她以為我娶她,對她好,都是為了這個。”陸京洲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自嘲,“她以為,我拿到了,我們的戲就該散了。所以她遞出這份協議,是在等我一個‘判決’……甚至,她覺得我會在拿到之后,選擇分開。”
程凌晟已經清醒了大半,“可是一開始的時候你不就是那么想的嗎?”
“別打岔,一開始我確實是這么想的,但是……我沒有說過,也從來沒有跟她提過檀月山莊,更沒有做過什么讓她誤會的事情,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懷疑……”
兩人立刻瞪大了雙眼,往后縮了縮,向他擺著手,撇清關系,“你可不能懷疑我們啊,這件事情可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倆從來沒有跟她提過這些事情。”
傅星馳點頭如搗蒜,“她簽這份協議的時候,我們倆還不認識她呢。”
“對對對,我們倆第一次見她也是在皇都,當時你喝醉了,耍酒瘋,一直叫她的名字,我們倆實在沒辦法,就讓她來接你了。”
在這之前,他們確實一點關系都沒有。
陸京洲沒懷疑過他們,只是不知道該跟誰說,所以才找他們倆商量的。
有些煩躁的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
兩人突然對視了1秒!
像是想到了什么!
傅星馳先開的口,“阿洲,我好像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了?”
程凌晟緊隨其后,“我好像也知道了。”
陸京洲夾著煙的手指猛地頓住,猩紅的煙頭險些燙到皮膚。
他倏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直直望向傅星馳和程凌晟。
“什么原因?”聲音緊繃得像一根拉到極致的弦。
傅星馳的表情有些難以形容,像是懊惱,又帶著點果然如此的恍然。
他沒立刻回答,而是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
程凌晟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替好友補充,“阿洲,你還記得一個月前,在皇都喝得爛醉如泥那次嗎?最后是嫂子接你回去的。”
陸京洲蹙眉,努力回想。
那段時間他剛回國,心里揣著事,既想靠近老婆,又怕面對她,加上工作壓力,確實失控喝多了。
但具體細節,他記得很模糊。
“那天晚上,你情緒很低落,說了很多話。”傅星馳終于找到了手機里的視頻,卻沒有立刻播放,而是將手機屏幕轉向陸京洲,臉色復雜,“我們當時……看你狀態不對,怕你出事,也是第一次看你那樣,就……順手錄了一小段。”
陸京洲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
背景是皇都這個熟悉的包廂,畫面有些搖晃,鏡頭對著沙發。
畫面里的他,領帶歪斜,襯衫領口大敞,眼神渙散迷離,手里還攥著個空酒杯,整個人頹唐而失控。
然后,他聽見畫面里的自己,用帶著濃重醉意、咬牙切齒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音吼道,【誰說我喜歡她了?!老子只想要檀月山莊!只是為了讓老太太開心多活幾年,只是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話音落下,畫面里的“他”狠狠把手里的空酒杯砸向地面,玻璃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
視頻到此戛然而止。
包廂里死一般的寂靜。
陸京洲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臉色瞬間慘白,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他指尖的香煙無聲滑落,掉在地毯上,升起一縷細微的青煙。
他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臟驟停后瘋狂擂鼓的聲音,血液沖上頭頂,又瞬間冰涼地倒流回四肢百骸。
原來……是這樣。
不是別人惡意挑撥。
是他!
是他自己親口說的。
“她肯定是聽到了,我就說那天她眼眶怎么紅紅的!”
傅星馳:“八九不離十了,你去查查監控就知道了,走廊上是有監控的!”
陸京洲只覺得呼吸都停滯了。
不行,他要查監控,要弄清楚一切。
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問他:現在你得到了你最初想要的,你還會要我嗎?我們之間,除了這個,還剩下什么?
傻瓜。
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