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然居。
“顧兄,你這般著急將我等叫來,可是有什么事兒?”吳東向一名老者說道。
那老者面容清癯,正是江南名宦顧秉謙。他出身世家大族,曾官至尚書,是江南士林領袖。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現場的還有幾人,都是江南極有影響的人物,比如江南書院的山長陸文淵,皇商沈茂等等。
顧秉謙環視眾人一圈:“今兒尋諸位前來,是有一事要告知諸位?!?/p>
隨著他的話音,那當鋪掌柜的來到房間,將昨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講述了一遍。
“什么!那趙宏當真這么說?”幾人臉色都是一變。
“小人萬不敢欺瞞!”掌柜滿臉嚴肅。
眾人的臉色都冷了下來,趙宏要將他們的土地分給農民,這已經不是在割他們的肉了,而是要他們的命!
“這小畜生當真是該死!”吳東一拍桌子,滿臉怨毒。
昨天他派人去刺殺賈琮沒有成功,反而有可能敗露了身份,他和寧王府已是敵對的關系。
“只不知這是這趙宏信口開河,還是寧王的意思。”陸文淵憂心忡忡,如果是趙宏胡說的,也就算了。如果是寧王的意思,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沈茂皺眉:“寧王趙權莫非不知他是靠什么起家的?他怎么會做這等自斷根基之事?”
趙權起兵依靠的就是他們的支持,可他現在要做的竟然是對付他們?這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吳東冷哼:“無非是卸磨殺驢罷了,殺了我等,不光能收買人心,還能謀奪我等家產,又將當初的承諾賴掉,一舉多得?!?/p>
這話讓眾人心頭一驚,他們很清楚自己的家底有多厚,同樣,也很清楚趙權當初給他們許下的條件是多么優渥。他若想賴賬的話,也的確有可能。
顧秉謙想了想:“諸位可聽聞了賈雨村之事?”
“顧兄是說,趙宏掌摑他,稱他是狗的事兒?”
“他這哪里打的是賈雨村,他這是打的我們所有人的臉??!”陸文淵冷哼一聲,這件事他自然聽說了,心頭也是十分惱火。
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但顧秉謙卻是搖了搖頭:
“我說的不是此事,而是賈雨村的死?!?/p>
“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眾人都是一驚。
“據說,是被趙宏的人殺害的?!?/p>
眾人聞言大驚:
“混賬,混賬,他膽敢無法無天!”
“賈雨村是知府,他非但待之如狗,竟說殺就殺了!”
“這小畜生想要做什么?誰給他的膽子!”
“賈雨村這樣官兒都敢殺,何況我們?”
……
在眾人的義憤填膺中,顧秉謙向吳東問道:
“這兩日市井有傳言,令公子被那趙宏廢了?”
眾人齊齊看向吳東。
聽他這么說,吳東也知道這件事捂不住了,他長嘆一聲,眼眶通紅:“不錯,我好心宴請那畜生,可他卻廢了我兒!”
“畜生他敢!”眾人都是大怒。
顧秉謙露出沉思之色:“他救了甄家,又如此待我等。瞧著倒似投靠了朝廷一樣?!?/p>
“他身為寧王親子,怎可能投靠朝廷?就算他愿意,朝廷也定然不許?!标懳臏Y連忙道。
他的話得到了眾人贊同,畢竟寧王干的可是造反的勾當,朝廷怎么可能接受他的兒子?
“他本就是一個紈绔子弟,又豈會與我等過不去。”吳東冷哼,“依我瞧來,這就是寧王的意思,他才如此行事?!?/p>
眾人都沒有說話,雖然吳東說的話可能性很低,但這畢竟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一不小心就是身死族滅,他們又怎能不謹慎呢?
片刻之后,顧秉謙這才開口道:
“此事不得不防,當是早做應對。不過此事非同小可,我會派人打探寧王口風,在此之前,還請諸位克制?!?/p>
眾人紛紛點頭,一面確認寧王的態度,一面做出防范,才是最合適的做法。
正在幾人商量著這件事的時候,顧秉謙的管家忽然急匆匆地來到門口:“老爺,出事了?!?/p>
“怎么了?”
“咱們運往前線的船被劫了?!?/p>
寧王與朝廷作戰,八大鹽商出錢,他們這些地主出糧食和物資。
聽到這個消息,幾人臉色齊齊大變,只有吳東心頭一動,知道這是吳暉動手了。
“怎么回事?”顧秉謙厲聲問道。
“據說是船隊里有奸細,用迷藥迷倒了士卒,將船隊劫走了。”
“混賬!”顧秉謙大怒。
眾人面面相覷,眼前大戰將即,寧王卻失了錢糧,這可是大問題。除了追究元兇之外,這錢和糧是一定要補上。
誰來補,還不是他們嗎?
雖然他們能湊齊,但也不輕松,畢竟是十萬大軍數月的錢糧。
“到底哪里來的奸細!”陸文淵皺眉。
“這銀船之事只有我們幾家參與,難道奸細就在我們之中?莫非有人想要吞了那些錢糧?”顧秉謙環視眾人。
眾人相互看了看,都是目露懷疑之色。他們之間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如今一出事,立刻開始相互猜忌。
吳東連忙道:“顧兄,除卻我們之外,你莫忘了還有一人。”
顧秉謙眼神微凝:“你是說,王仁祐?”
王仁祐就是負責這次押送錢糧的將領,也就是寧王妃的弟弟,趙宏的舅舅。
陸文淵皺眉:“怎么可能是他?這可是他的罪責。寧王豈能饒他?”
作為押運官,王仁祐是第一責任人,銀船有什么問題就是他的責任。
吳東冷笑:“若此事就是寧王授意的呢?”
“什么!”眾人齊齊一驚。
“你們瞧,出了這等事,連我們都會彼此懷疑,卻無人懷疑他。他此舉非但可以用來分化我等,還能叫我們出雙倍的錢糧,榨干我等的家資。往后,他用此事作為由頭,我等豈不是任由他拿捏?”
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吳東拼命往寧王身上潑臟水。
陰謀論從來都是有市場的,何況這些人本來就各懷鬼胎,也都喜歡以己度人,他們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更何況寧王。
“若當真如此,我等該如何是好?”沈茂問道。
“我吳家人丁稀薄,大不了收拾細軟,帶著妻兒逃走,諸位家大業大,枝繁葉茂,怕是難了。”吳東滿臉幸災樂禍。
他也的確有了逃走的打算,隨著流言的傳開,他派人刺殺趙宏的事等于坐實了,留在金陵十分危險。
而有了這批錢糧之后,他無論去哪里都可以,哪怕投靠朝廷也是個不錯的投名狀。
聽他這么說,眾人都是有些無奈,他們哪個不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的,想要逃走可不容易。
“別說風涼話了,你吳家雖人丁不旺,可這產業卻是一點都不少,還不快想想該如何是好?”沈茂連忙道。
“還能作何想?他要我等的命,我等還求著他收手不成?”吳東嗤道,他是在攛掇他們反抗寧王。
眾人聞言齊齊陷入沉默,他們都在寧王身上下了重注,若是此時抽身,不說其中的兇險,以前的投資可都打了水漂。
“你們好生思量著吧,我先回去收拾細軟了。”吳東起身離去。
他知道要說服他們立刻就反對寧王是不可能的,不過已經成功地在他們心中埋下一顆種子,只待來日開花結果。
他回到吳家,興沖沖地找來了管家:“吳暉可曾回來了?”
“老爺,吳隊長不曾回來過。”
吳東倒也沒有在意,畢竟吳暉剛劫了船,需要轉運,需要隱藏,暫時無法脫身。
他便在家中等待了起來,從夜晚等到了半夜,從半夜等到了天亮,從天亮又等到了傍晚。
他等了整整十二個時辰,卻完全沒有見到吳暉的人影,甚至連個報信的都沒有。
這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不妙,難道是吳暉出了什么問題?他立刻讓妻子收拾細軟,準備逃離。
就在他打算離開吳家的時候,忽然來了大隊士卒,將整個吳家都包圍了起來,領頭的正是王仁祐。
見到他,吳東大驚,難道吳暉那里除了出了意外不成?
雖然心頭有些驚慌,但他面上還是裝作一無所知:
“王將軍,你這是做什么?”
“吳東,你裝什么!吳暉已經全都招供了!”王仁祐厲聲道。
“什,什么招供?我不懂王將軍說什么。”吳東吃了一大驚,他沒想到吳暉竟然已經被活捉了,還把他拱了出來。
王仁祐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厲聲道:“吳老狗,我沒工夫陪你兜圈子!把銀子和糧食交出來,不然別怪我心狠手辣!”
“什么銀子糧食,我沒有拿?。 边@次吳東是真有些懵,因為他真的沒有拿銀子和糧食,畢竟吳暉都被抓了。
“你還敢裝蒜!吳暉都招供了,是你指使他劫船的!”王仁祐扯起他的衣領,用力扇了他兩個巴掌,“船上的銀子和糧食呢?”
吳東被他扇得眼冒金星,滿嘴是血,他委屈地喊道:
“我不知道船在何處?。〖热荒阕チ藚菚煟悄阍撊査?!”
“就是他招供船被你帶走了!你還敢裝蒜!”王仁祐勃然大怒。
“什么!”吳東頓時懵了,一個讓他驚恐萬分的念頭浮現:
船被其他人劫走了,而黑鍋卻是由他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