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唱喏,場中眾人神色都是一變。
忠順王府和賈府并不和睦,甚至可以說是勢同水火。兩者之間的矛盾從榮國公開始,一直延續至今,賈母過壽甚至連帖子都沒給忠順王府遞,厭惡之情可以說是放在明面上的。
可此時,忠順王府的二公子卻不請自來。他來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
伴隨著一聲大笑,兩名公子哥走進廳中,當頭那人向賈母拱手道:
“聽聞老太君過壽,趙凱心頭欣喜,特來向老太君賀壽。祝老太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這兩人正是趙凱和劉玉山,兩人提了些禮物,就直奔壽宴而來。
“二公子有心了,快快請坐。”賈母連忙道。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是來賀壽的,她自然不能失了禮數。
“來得倉促,只是備了薄禮一份,還望老太君海涵。”趙凱向劉玉山遞了個眼神,劉玉山上前向賈母獻上手中的禮盒。
“二公子客氣。”賈母向他點了點頭,示意邢夫人去接壽禮。
邢夫人連忙上前,去接劉玉山手里的禮盒。
但也不知是她沒接穩,還是劉玉山沒遞好。盒子從兩人的手中掉落,直接摔在地上,只聽一聲脆響,其中裝著的瓷器碎得滿地都是。
這一幕讓眾人都露出了驚愕之色,賈母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大壽之時摔碎了壽禮,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不是我!”邢夫人一慌,連忙擺手。
劉玉山冷哼:“夫人是說,這是我的錯了?”
邢夫人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人家來賀壽,她總不能說人家的不是吧。可她哪里敢承認這是自己不對,左右為難之下,只把一張臉漲得又紅又紫。
“這等大喜的日子,別吵別吵。歲歲平安,歲歲平安嘛!”趙凱笑得很開心。
賈母沉著臉沒有出聲,這樣的場面她很難堪。
“兩位公子,還請入席。”賈政連忙出列,向趙凱說道。他不想讓場面更加難堪。
賈琮看了無動于衷的賈赦一眼,心頭一嘆,長房的地位是自己丟的,如此場面,身為榮國府的襲爵者卻一言不發,當真讓人失望。
“既是為老太君賀壽而來,怎能不獻壽禮?”趙凱看向劉玉山,“劉兄,你身為四省文魁,何不以文代禮,獻于老太君?”
劉玉山點頭,他沉吟一下,向賈母拱手道:
“我有一副楹聯要獻于老太君。這上聯是:松椿壽考,羲和馭日九千輪,輪輪映彩;望舒驅蟾三萬載,載載凝祥。且看階前萱草,葉葉含慈,根根系福。”
他的話一出口,孔廣灝和顧辰等飽學之士都是暗自點頭:
這上聯以“松椿壽考”破題,松、椿均為長壽的經典意象。后續“羲和馭日”“望舒驅蟾”引入神話元素暗喻壽數如日月般綿長。
隨后以“萱草”為意向,呼應母愛與長壽,將視角從宏大的天地拉回庭院,把長壽與家庭緊密結合,意象層層遞進,始終圍繞壽考吉祥展開。
立意高明,結構嚴謹,對仗精巧且富有節奏,的確是好聯。這劉玉山不愧四省文魁之名。
就在眾人等待著他說下聯之時,他卻閉口不言。
趙凱當即問道:“劉兄,這下聯呢?”
劉玉山懊惱的一拍腦門:“這下聯我還沒想好。”
“沒想好?”趙凱當即佯怒道,“這是老太君的壽聯,怎能‘有上無下’‘無疾而終’!”
他將‘有上無下’‘無疾而終’咬了重音,這讓眾人聞言臉色都是一變,在賈母的壽宴上說這些,豈不是咒她不得善終?
劉玉山忽然看向賈寶玉:“聽聞二公子銜玉而生,乃是天降祥瑞,才華橫溢。想來,這等楹聯必定難不住你的。不如,就由你來對這下聯吧。”
這話一出口,眾人全都回過味來,趙凱和劉玉山這是在向賈府挑釁,他們故意只說上聯,不說下聯,就是故意刁難賈府,想要讓賈府折了顏面。賈府還必須接招,不然,就是“有上無下”“無疾而終”。
賈家眾人又氣又惱,但又無可奈何,只能看向賈寶玉,希望他能對上。
賈寶玉臉色一白,只覺腦袋里一片混沌。若是平時,他好好參詳,要對出這對聯并不困難,可此時這急切之間,要在眾多的賓客見證下對出來,實在是難為他了。
看到他這般模樣,劉玉山的嘴角滿是嘲諷的笑意,他不會給賈寶玉思考的機會,而是將目光看向了賈政:
“素聞賈大人酷愛讀書,才情極高。想來這小小楹聯當是不在話下,還請賈大人賜下聯,晚輩洗耳恭聽。”
他用心險惡,先故意將賈政捧得高高的,為的就是讓他摔得更慘。
賈政聞言臉色一黑,他的確是愛讀書的,也喜歡吟詩作對。可他的急智比起賈寶玉來還差了些,這一時半會之間,哪里能對得上這么長的楹聯?
見賈政無言,劉玉山大笑:
“我素聞賈家乃書香門第,禮儀之家。可為何連我這等三流楹聯也對不上?”
他的這句話猶如巴掌一般狠狠抽在了賈家眾人的臉上,讓他們痛徹心扉卻無可奈何。要說吃喝玩樂他們在行的人多了去了,可要說吟詩作對,除了有限的幾個人,其余的哪個在行?
所以,哪怕劉玉山說得再難聽,哪怕他譏諷賈家為“三流”,他們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來,誰讓他們技不如人?
后堂的女眷們也是人人咬牙,她們連忙拿出紙筆,想要解開這楹聯,可急切之間,哪里能成?
“這壽禮既送與老太君了,我們也該回去了。”趙凱起身,向賈母敷衍地拱了拱手,“老太君繼續高樂吧。”
他的話讓賈母全身都微微顫抖起來,高樂?她要如何高樂?在她過壽之時,賈家竟遭人如此羞辱,百年名望即將毀于一旦。她已經能想象到,今日過后外人要如何評論賈家了。
一想到那些難聽的冷嘲熱諷,一想到賈家的名望就要折損在自己手里,她只感覺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待她百年之后,她要如何面對賈家的列祖列宗,如何面對自己的丈夫!
就在這全場鴉雀無聲,趙凱即將離席之際,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我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