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愿的目光緊緊盯著娃娃機里的小烏龜,指尖輕輕搭在搖桿上,一點點調(diào)整方向。
聲音輕輕淺淺:“好了,按下去,江妄。”
江妄一怔。
很久,都沒有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了。
以至于他第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而是將這兩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的這兩字放進胸腔研磨了一番。
意識到這不是夢,不是無數(shù)次當(dāng)做鬧鐘叫醒自己的那段錄音,他緩緩地笑了笑。
然后,快速按下抓取鍵,機械爪穩(wěn)穩(wěn)夾住了一只小烏龜,平穩(wěn)地往出口處移動。
“啪嗒”一聲輕響,小烏龜?shù)袅顺鰜怼?/p>
鄭依依立刻歡呼著撲過去,抱住玩偶破涕為笑。
但娃娃機前的兩人,誰都沒有先動。
江妄的手還放在操縱桿上,感受著身邊人的氣息,醞釀了片刻,開口打算說什么話。
他還是不明白,如今和自己站在一起,她怎么能做到如此平靜,可謂是古井無波。
仿佛他真的只是個無關(guān)的陌生人。
為什么近乎瘋癲的為什么只有他一個人?
那些翻涌在心底的疑問和不甘,可到了嘴邊,卻只鬼使神差的冒出來一句:“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瘦了?”
司愿的手猛地一怔,搭在搖桿上的指尖微微蜷縮。
她偏過頭,一眼撞進江妄顫抖的瞳孔里。
那里面翻涌著她熟悉的鋒利與執(zhí)拗,像未熄的余火。
耳邊是海洋館里不會靜止的喧囂,和亂七八糟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可她的世界里,卻只剩下兩人間的沉默。
十年的羈絆,那些沖動與纏綿、救贖與傷害,電光火石般在腦海中閃爍。
真巧,兩個人竟都覺得對方瘦了。
但司愿很快又意識到了什么,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躲閃開目光,輕聲說了句:“還好。”
江妄看著她這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忽然覺得可笑。
他也低低地笑了一聲,但始終凝視著她:“躲什么?”
他往前逼近半步,兩人間的距離更近,周身的壓迫感愈發(fā)濃烈。
“明明之前什么都干過了,肆無忌憚的接吻擁抱過,徹夜不休的纏綿過……現(xiàn)在躲這么遠,有什么意義嗎?”
司愿猛地后退一步,企圖避開他灼熱的目光。
指尖泛白,始終沒有說話。
她不想想起曾經(jīng)。
尤其是當(dāng)著兩個孩子的面。
可江妄卻沒打算放過她。
他開口,聲音冷冽:“我沒有睡好過一晚,這五年,沒有一晚。你呢?司愿,你睡好過嗎?”
江妄的聲音里裹著一絲克制,像個無措的孩子在控訴積攢了五年的委屈,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紅。
那抹紅刺得司愿心口猛地一縮,抽痛順著血管蔓延開來,密密麻麻的。
他竟然……連睡覺都成了困難的事嗎?
焦慮抑郁的變成了他,這個曾經(jīng)最驕傲張揚的江妄。
她好像從沒料到,有朝一日他會在她面前露出這樣脆弱的模樣。
更沒想過,這五年,他會得如此難以言喻……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毫無預(yù)兆地響起,打斷了兩人間緊繃的氛圍。
江妄蹙了蹙眉,下意識摸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時,眼神閃爍了一下。
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但猶豫片刻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他刻意往旁邊退了兩步,拉開了與司愿的距離,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有零星的字句飄了過來。
是個女人的聲音,溫柔婉轉(zhuǎn),透過嘈雜的環(huán)境傳到司愿耳中。
像一盆冷水,兜身澆下來。
她猛地清醒過來。
是啊,他已經(jīng)有孩子了,那個眉眼像他的小姑娘,還有電話里這個溫柔的女聲,或許就是他現(xiàn)在的妻子……
他們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五年前,他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心不在焉,若即若離,難道再次重逢就會變得深情不壽?
不過是重蹈覆轍。
從她五年前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和江妄就已經(jīng)分道揚鑣,各自安好。
她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
又有什么立場去回應(yīng)他的痛苦?
不合適。
太不合適了。
司愿垂下眼,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緒,回頭牽起了司行舟的小手。
江妄掛了電話,是鄭依依的英語老師,提醒他到了下午英語輔導(dǎo)的時間。
他不耐地回了句“下午請假”,便匆匆掛了機,滿心滿眼都想著剛才被打斷的話題。
終于再一次有機會問清楚,他幾乎都快瘋了,瘋了一般想要知道答案。
可當(dāng)他抬眼望去時,娃娃機前早已沒了司愿的影子。
人群依舊熙攘,孩子們的歡笑、游客的交談聲不絕于耳。
可那個熟悉的身影,卻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又一次不見了。
江妄的心猛地一空,剛才還翻涌著的委屈與不甘,瞬間被巨大的失落取代。
又逃了。
她又逃了。
江妄近乎墮落的笑了笑,眼睛里有什么滾燙的東西往外涌,被他用劃過的掌心擦掉了。
鄭依依忽然拉了拉他的手,聲音軟軟的:“舅舅,我們?nèi)ヮI(lǐng)小烏龜吧?”
江妄愣了幾秒,才恍惚地點了點頭。
“可是……”鄭依依抿著唇,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為什么你剛剛要跟那個阿姨說你是我爸爸?”
她年紀(jì)小,卻也懂得在人面前不能拆舅舅的臺,所以剛才才沒問。
江妄垂下眼,聲音低得幾乎要被周圍的喧囂吞沒:“我很幼稚,想讓她不開心……可她沒有一點不開心。”
像是在對鄭依依解釋,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
司愿牽著司行舟的手,拿著那只小烏龜走出了海洋館。
宋延的車就停在路邊,見他們出來,他下車幫他們把小烏龜放進后座。
“館內(nèi)考察怎么樣?”宋延一邊上車一邊隨口問道,并沒有察覺她的異樣。
司愿淡淡“嗯”了一聲:“大抵都了解了,具體想法回去要和項目組對接。”
宋延點點頭,手搭在方向盤上,準(zhǔn)備發(fā)動車子。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不經(jīng)意掃過海洋館出口。
江妄也從出口出來了。
宋延一怔,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司愿。
她的側(cè)臉平靜,眼神卻失神的落在某處的角落,沒有焦點。
宋延低聲道:“你見到他了?”
司愿一怔,看向他。
車廂里一瞬安靜下來,連車子發(fā)動后的低鳴都顯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