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是不是認(rèn)識昨天那個叔叔啊?”
海洋館的玻璃穹頂濾進(jìn)柔和的天光,剛褪去臺風(fēng)的潮濕氣息里,混著淡淡的海水咸味。
司愿牽著司行舟的小手,正看著他踮腳盯著巨大的鯨鯊水箱。
孩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她指尖一緊。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她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司行舟歪著腦袋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地說:“那個叔叔看媽媽的眼神……很不對勁哦。”
司愿愣了愣,垂下眼,恍惚地應(yīng)了一聲:“是嗎?”
她沒發(fā)現(xiàn),因為當(dāng)時她根本沒敢看他的眼睛。
自己其實對他有所虧欠。
當(dāng)年,也是她先逃走的。
可自己也是喜歡過他的,否則怎么會逃走呢?
否則……怎么會在他若即若離的時候,心底泛起一陣陣的痛?
司愿一直以為自己很快就會忘掉的。
可她這一刻才明白,要靠時間來忘掉的人,最經(jīng)不起重逢的驚鴻。
泛著冷調(diào)銀色的電梯里,那雙冷沉的眼,依舊帶著熟悉的鋒利和慵懶,依舊能讓她心臟緊縮。
——他瘦了。
這是司愿再次看到江妄時,心底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他下頜的線條更鋒利了,眼窩也更深,整個人像是被時間打磨過,褪去了年少時的輕狂,多了幾分冷冽和克制。
不過看起來,對她倒也算是平靜。
如果按照司行舟所說,眼神怪怪的……大概是恨意吧?
恨自己突然的消失。
……
司愿從記憶中回過神來,摸了摸兒子的頭說:“媽媽以前借過那個叔叔的一個東西忘了還給他,這么多年早就弄丟了,那個叔叔很不高興。以后你見到他一定要離遠(yuǎn)遠(yuǎn)的,不然他生氣的時候會很嚴(yán)重的,知道了嗎?”
司行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小聲答應(yīng):“那我就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可惜了,那個叔叔那么帥。
媽媽欠他什么呢?
也不知道自己全部的零花錢夠不夠補(bǔ)償。
——就在不遠(yuǎn)處,江妄站在藍(lán)色的玻璃幕墻前,單手插兜,低頭看著懷里的鄭依依。
小女孩興奮地指著水箱里翻騰的海豚,嘴里不停喊著“哇”。
“舅舅,你看!海豚跳起來了!”鄭依依扯了扯他的手。
江妄收回視線,垂眸揉了揉她的發(fā)頂,聲音淡淡的:“嗯,看到了。”
陪鄭依依,是江妄這五年來做的最耐心的事了。
什么海豚,什么精靈演出,他絲毫不感興趣。
快三十歲的人了,前半生都是在殺伐果決的生意場上游走,哪能想到有一天會跑到這兒來看水族館。
可自己這外甥女,雖然說起來也是江家唯一的小輩,但總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因為江舒從來沒時間陪她,所以江妄不由地耐心了幾分。
結(jié)果鄭依依又吐槽他:“舅舅,能不能不要在室內(nèi)戴眼鏡裝酷?”
江妄不緊不慢的取下眼睛,回懟:“你舅舅的酷,不用裝。”
這下輪到鄭依依無語了。
片刻后,她看向遠(yuǎn)處,瞬間又被什么吸引了。
海龜館的穹頂被燈光映成一片溫暖的琥珀色,入口處排了很長的隊伍,還擺著各種五顏六色的面具。
“今天是520特別活動,情侶或親子都可以參加,完成任務(wù)就能免費(fèi)領(lǐng)養(yǎng)一只小烏龜哦!”
江妄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鄭依依拽著面具往臉上一扣,“舅舅,我們也算親子組合啊!今天一定要給我贏一只小烏龜!”
“有必要嗎?”江妄想把面具摘下來,但是被鄭依依厲聲阻止,他說:“你外公池子里隨便撈一只,哪個不比這水族館值錢?”
“你不懂!”鄭依依仰著小臉,一本正經(jīng),“這種領(lǐng)養(yǎng)的小烏龜講究緣分的,是有意義的!”
江妄沒再反駁,只能由著她鬧騰。
回去再好好跟江舒兩口子討回來。
鄭依依拉著江妄在館里尋找打卡點。
可還沒適應(yīng)館內(nèi)的光線,忽然就被一股人潮隔開了。
江妄下意識伸手去牽,卻撲了個空。
“鄭依依?”
看向四周,到處都是戴著面具的人,五顏六色的笑臉在燈光下晃動,卻沒有那張熟悉的小臉。
“鄭依依!”
他連喊了好幾聲,但聲音在嘈雜的空間里被吞沒。
江妄的眉峰漸漸擰起,眼底的慵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冷的焦灼。
——
另一邊,司行舟戴著面具,像個小精靈似的在人群里穿梭。
“媽媽,我們也領(lǐng)養(yǎng)一只小烏龜好不好?”
司愿看著兒子亮晶晶的眼睛,無奈地點了點頭:“好,那小心,不能走散了。”
兩人領(lǐng)了任務(wù)卡,需要在館內(nèi)找到三處不同的海龜打卡點,完成互動挑戰(zhàn)才能集齊印章。
他們正蹲在第二個打卡點,認(rèn)真拼著海龜拼圖。
“媽媽,這塊是不是這里?”司行舟拿著一塊拼圖片,小心翼翼地往空缺處比了比。
司愿點點頭,剛想提醒他小心別弄掉,忽然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哭聲。
司行舟立刻抬起頭,循聲望去。
人群的縫隙里,一個小女孩抱著一只兔子玩偶,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著。
她的面具歪在一邊,露出一張紅紅的小臉。
司行舟立刻放下拼圖跑過去,把她往一邊安全的地方拉了拉:“小妹妹,你怎么了?”
鄭依依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剛被水泡過,抽噎著說:“我……我和我舅舅走散了。”
司愿也緊隨其后跟了上來,蹲下身子,聲音溫柔:“你舅舅?他也在海龜館嗎?”
鄭依依點點頭,淚水還掛在睫毛上,像一顆顆晶瑩的小鉆石。
司愿心里微微一緊。
海龜館這么大,人又多,孩子一個人太危險了。
她抬頭望向四周,覺得最妥善的辦法還是找去找工作人員幫忙。
“我?guī)闳フ摇?/p>
好在海龜館不算大,穿過一個拐彎,江妄正好也尋了過來。
鄭依依的兔子衣服很明顯,他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了她,心口這才驟然一松,腳步更快了幾分。
他伸手一把拽住她懷里兔子的耳朵,剛要開口教訓(xùn),目光卻先一步撞上了她面前的女人。
隔著色彩斑斕的面具,燈光在那雙眼睛里暈開一圈淺淺的光。
那是他在無數(shù)個深夜里翻來覆去、試圖忘記卻從未成功的一雙眸子。
——心跳,總能比人先認(rèn)出對方。
四目相對的剎那,所有的喧嘩都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兩人之間的呼吸聲與海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