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海城落了一場雪。
細密的雪沫子簌簌往下墜,給肅穆的陵園覆上一層薄白。
江妄撐著一把寬大的黑傘,骨節(jié)分明的手緊緊牽著司愿一起走。
司愿裹著厚重的黑色大衣,領口立起遮住半張臉,只剩一雙泛紅的眼。
直到父母的墓碑前,腳步才漸漸停了下來。
走到碑前,江妄將傘微微傾過去,完全罩住了她,自己的肩頭卻免不了沾了些雪粒。
司愿緩緩蹲下身,將懷里捧著的白菊輕輕放在碑前。
她沒戴手套,就那樣用手把雪一點點擦拭干凈,手指通紅,動作輕柔。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混著雪粒落在傘面的簌簌聲,帶著難以抑制的哽咽。
一時之間,襯得陵園更加寂靜,
指尖又一遍描摹過父母的名字,那些熟悉的筆畫像是刻進了骨血里,連同年少時的記憶一起翻涌上來。
曾經也是這樣的雪天,父親會把她裹在大衣里,母親會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叮囑添衣,說:“小阿愿開不開心?想不想堆雪人啊?”
江妄開口:“別哭,爸媽不會想看到你難過的。”
司愿吸了吸鼻子,重新看向墓碑,聲音比剛才穩(wěn)了些:“爸,媽,我現(xiàn)在很好,江妄他對我很好。我會好好生活,不讓你們再擔心了。”
她笑了笑,似乎是自己也覺得可笑。
“爸,對不起,和你最好的朋友鬧成這樣,他們因為你而收留了我,但現(xiàn)在我們卻彼此厭惡,你會不會怪我?”
雪還在下,風卷著雪沫子打在傘面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如果你們怪我,就來夢里看看我吧,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你們了。”
江妄扶起司愿,兩個人對著墓碑深深鞠躬后才緩緩離開。
他們的身影剛剛走遠,陵園入口的轉角后,雪幕里又緩緩走來一道身影。
宋延裹著一件深灰色大衣,肩頭落滿了雪,顯然是在風雪里站了許久。
他沒有撐傘,任由細密的雪沫落在發(fā)梢眉骨。
宋延走近墓碑,視線落在了墓碑前的那束白菊上時,死死盯著花束上系著的卡片。
“不孝女司愿攜婿江妄敬上”幾個字,像針一樣扎進他的眼底。
他們兩個的名字就這么寫在一起……
不僅是法律承認的婚姻關系,還是司愿逝去的父母也承認的關系。
宋延緩緩走上前蹲下,指尖夾起那張卡片的邊緣,然后,撕掉了江妄的名字,丟到了一旁。
“叔叔,阿姨,很久沒來看你們了。
他重新抬頭,望向墓碑上的照片,眼底一點點翻涌起濃重的愧疚。
“對不起,讓小愿難過了這么久……是我的錯……您們不認識那個江妄吧?是啊,他就敢這么輕易的帶走司愿,你們是不是也覺得很過分?”
“以前是我糊涂,不知道怎么留住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絲近乎哀求的喑啞,“你們再給我最后一次機會,好不好?”
“以后不會再讓她受委屈了,再也不會了。”
風雪漸緊,壓住了他最后的話。
他望著墓碑,眼底的愧疚漸漸被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取代,聲音里帶著不容置喙。
“我只是想讓她回到我身邊,僅此而已。”
“叔叔阿姨,別怪我,我沒有辦法了……除了這樣,我再也留不住她了。”
人們總說,得不到,莫強求。
可沒有強求過,也不會心思。
——
江妄終于趕在年前忙完了重要的幾個生意和業(yè)務,帶著司愿回了京城。
這是他們家這么多年來過得最熱鬧的一個年。
他帶了司愿回家,江舒身后也跟著鄭清元,父親更是難得的選擇回來著,外婆到了,一家人團團圓圓。
鄭清元為人鋒芒畢露,說話也是不給別人留情面,唯獨在江舒面前小心翼翼,規(guī)規(guī)矩矩,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又被打回冷宮。
司愿覺得,鄭清元很適合江舒。
江舒和誰待在一起自然舒服,才是合適。
她和江舒正陪著江媽媽在一起說話,手機忽然響了。
是劉彥瑞。
司愿看到短信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凝固了一下。
說是,孟淮之回來了。
江舒看她面色不對,問:“怎么了?”
司愿急忙將手機滅了屏,說道:“沒什么,公司有點事,年前得處理完。”
江舒也沒多問,只是說:“什么工作都得等到過年后。”
司愿笑著應和,偷偷轉過去,趁機截了個屏發(fā)給江妄。
江妄很快看到了。
他也沒想到,江舒都快結婚了,孟淮之這個時候會回來。
司愿這一次不打算摻和兩個人的事了,但江妄卻不打算就這么不管。
孟淮之不該回來,不該再打擾江舒現(xiàn)在的生活。
下午,他就打去到了孟淮之的住處。
彼時,孟淮之正好出門,從別墅出來,看見靠在車上抽煙的江妄,讓司機把車停了下來。
江妄也看見了他,微微瞇眼,摁滅了煙,隨即上前。
車窗搖下來,露出孟淮之的側顏,他甚至都沒回頭,問江妄:“在這兒做什么?”
江妄開門見山,一點彎子不繞:“你不該回來。”
孟淮之笑了笑,絲毫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我回自己的家,與你有什么關系?”
“你別裝,你不娶她,有的是人喜歡她,你憑什么又突然跑回來刷存在感?”
都是男人,他能不知道他想什么嗎?
孟淮之眉眼沉了一下。
“誰告訴你,我回來是為了她?”
江妄挑眉,顯然不信他這套說辭。
他抵著車門框,語氣帶著幾分譏誚:“不是為了我姐,難不成是為了回來看京城的雪?”
孟淮之這才緩緩轉頭,目光與他對上。
眼底沉穩(wěn),甚至帶著幾分銳利。
“首先,你如果你真的在意你的姐姐,就不該隨意放任她結婚。”
“其次,這不是兒戲,她不能意氣用事,今后后悔一輩子。”
江妄愣了一下,緩緩回過神來,頓覺氣的牙癢。
“你憑什么以為我姐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