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剛過,邊寧就將鄧青寧喊了過去,沒有去辦公室里,而是單獨去了訓練室。
訓練室這會兒沒人。
“老師,咱們來這里做什么?”說實話,人跟人之間長時間不來往,突然一來往還讓人有點不習慣。
“我想看看你這歇了這么長時間,骨頭是軟的還是硬了?!?/p>
鄧青寧突然就明白了。
伸手把外面的大衣脫了,里面的衣裳也脫了,就留了一件單薄的秋衣秋褲。
熱身壓腿之后,開始平轉,隨后四位轉,大跳,倒踢,再連續側翻……所有的動作都是一氣呵成,做到了極致。
沒有一刻停頓,絲滑的完全看不出半點基本功訓練時的枯燥,就如同一只精靈一樣在那里翩翩起舞。
毫無保留的純炫技。
她只是有一段時間沒上過舞臺,不是說就此荒廢了。
除了年前年后這段時間到西南那邊去不是在坐車,就是在到處跑,其余的時間她從來都沒有懈怠過。
所以,結束之后她的氣息依舊很平穩。
做這些在別人眼里看起來難度很高的動作,對于她來說就像喝涼白開那么簡單。
邊寧看著她的眼神復雜極了:“下午到會議室來開會。”
有的早先禁止的歌劇已經開始重新公演巡演,風向變了。
他們團里也得早做準備。
今年任務挺艱巨。
當然,哪一年都沒有輕松過。
時隔近三年時間,鄧青寧再一次擔任歌舞劇排演指導老師。
這一次不是給別人打下手,而是挑大梁,別人給她打下手。
當然不只是她,她只是負責其中編舞這一部分。
除了要編舞,還要寫詞,譜曲,要進行全新的服裝設計,場景搭建……
要明白他們拍的這出歌舞劇的核心立意,弄清楚要在舞臺上展現出來的聽覺和視覺效果該是什么樣子的。
“日出東方?!?/p>
胡辛銘拿著鄧青寧記錄下來的剛剛成型的譜,拿著笛子吹了一段。
屋里的桌子被搬開,鄧青年就穿了一件棗紅色的雞心領毛衣,頭發盤在后腦勺,就著這段音符按照自己的理解簡單的配著跳了一段。
大白天的,門縫里和窗戶外面都是腦袋,
全是一群小蘿卜頭。
胡老師彈琴,吹笛,他們已經習慣了。
但他們沒見過胡老師的家屬跳舞,也不知道誰說的,說人家跳舞可好看了,但他們從來都沒見過。
今天這是第一回。
真的好好看啊!
鄧青寧現在也是這個學校里的???,大部分都是放禮拜了過來。
少數時候在課間的時候也會過來,這得取決于她的休息時候是在什么時間。
并不是只有禮拜的時候才休息。
所以,時間長了班上的學生都認得她。
停下來之后開了門,外面偷偷圍觀的學生,不好意思的笑著一哄而散。
鄧青寧覺得真的挺有意思。
那一瞬間她就有一個想法,只不過很快就又被自己給壓住了。
新的歌舞劇歷時幾個月,被一大堆人的心血給堆了出來,總算是能正式在舞臺上亮相。
演出結束之后沒多久,轟動全國的消息就隨之而來。
停了十年的大學活了,可以高考了。
別看只是這么一則消息,但后面人看不見的地方那是天翻地覆的大動靜。
消息如同10月里那變冷了風一樣,從首都頃刻之間就傳遍了四面八方。
那些背井離鄉去了鄉下一年一年熬著,熬的早都覺得沒有希望的人一個個的都瘋了。
胡辛銘此刻才能真真切切的感覺到鄧青寧早早的給他準備了初中高中的課本有多么的珍貴。
一書難求??!
正在他加倍努力的備考的時候,鄧青寧把自己的一份申請報告遞了上去。
沒過多久就被邊寧喊去了辦公室。
“你是不是瘋了?”
好好的,為什么要申請復員?
“我考慮了很久,也跟我的家屬商議過了,五七大學不是散了嗎?我想去學校當一名老師。”
她年齡雖然不大,但是以她的資歷和學歷足夠了。
這個念頭她從年初的時候就已經有了。
一開始她也覺得是自己在胡思亂想,也努力的把這個念頭壓下去過,但是心里長了草,除不了根的。
她已經在這里面待了這么多年,她想出去看看。
去年過年的時候她跟胡辛銘坐了老遠的車跑去了西南那邊看了一回他爸媽。
他媽那個頭發比原來都白了好多。
下一趟再過去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有可能老兩口退休了自己到這邊來,不然他們都不一定能協調到一樣的時間再去一趟。
再想想老爺子,雖然素未謀面,但也是自己的長輩,可到死都沒能見上一面。
還有島上那邊,她真的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回去過了。
哪怕這幾年她一直被架在那兒,工作一點都不忙,但依舊沒有時間回去看一眼。
突然間在某一瞬她就覺得空落落的,心里很難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她今年已經整整27了跨過28的門檻了。
跟胡辛銘已經結婚七年了,到現在他們都還沒有孩子。
在她看來這一些的一些比留在團里不顧一切的往上爬重要的多。
所以她不是瘋了,是深思熟慮之后才決定的。
家屬房剛剛申請下來不久,因為一直沒有做決定,所以她也沒有動,正好也沒有什么損失,可以還回去了。
“那邊現在缺老師,在哪里都是干我的老本行,也都是在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辈灰欢ǚ堑盟揽倪@一條路。
邊寧覺得她是在賭氣,是在怨自己。
鄧青寧真的沒有這樣的想法。
只是這幾年的沉寂磨滅了她身上原本就殘留不多的斗志。
那邊的條件跟這邊肯定沒法比,待遇跟這邊也沒法比,尤其是住房,還是筒子樓或者集體宿舍,但是那邊缺人。
當初在五七大學進修的時候,那么艱苦鄧青寧捱過來了。
現在就算是再艱苦也比以前好很多。
10月末,恢復高考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
無數因此萌生希望,想借此成功返回自己家鄉的知識青年都在挑燈夜讀,想盡一切辦法學習。
鄧青寧背著自己的鋪蓋卷到了舞蹈學院分配給自己的宿舍里。
原本打算今年就要孩子,因為工作上的變動,兩個人商量暫時不能著急。
胡辛銘肯定是要繼續去考的,只有考了大學,才能往上進一步,正大光明的換個地方換份工作。
說實話,他其實挺喜歡現在的生活,很純粹,很自由,也很輕松。
但人一輩子不能一直這樣過。
尤其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已經成家的男人。
他得趁自己還年輕的時候抓住機會搏一搏,搏一份前程。
不說大富大貴,不說揚名立萬,至少有一個安穩的家,能給自己的愛人和孩子一個安穩的能依靠的地方。
安頓好了之后先去參觀了校園,隨后就跟其他的老師一起去開了個會。
北舞這邊現在真的是缺老師。
跟北影那邊不一樣。
鄧青寧這樣專業的人才不多,格外的受歡迎。
她專門負責舞蹈表演專業這邊的專業基礎課。
舞蹈學院不是大學,算是中專,學生也不多。舞蹈表演算是鄧青寧的老本行,教起來還是很輕松的。
她有這么多年的教學經驗,現在干起來甚至都不用備課,游刃有余。
當然,這也可能是由于才剛剛開始。
胡辛銘總覺得她這個工作一換,整個人精神氣都不一樣。
“就那么開心?”看著就像是有了天大的好事一樣,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
“嗯,開心。”
“真不會后悔嗎?”
鄧青寧笑了起來:“你會不會也覺得我瘋了,太任性了?
但我是真的很開心。以后可以做我喜歡的事,也能生活的下去,還能有時間去做更多我想做的事?!?/p>
不會動不動這個規矩那個規矩,不會擔心牽扯到這牽扯到那,呼吸都是自由的。
“你開心就好!”
他知道,這幾年鄧青寧都不好過,不會像她嘴上說的和臉上表現出的那么輕松。
“很多人都想去的地方不一定都是人人想去的地方,我們何其的幸運,能做選擇就無需為難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