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遠遠比三皇子想得更深、更遠。他深知與虎謀皮的危險,也從未完全信任過三皇子。林家既要借助三皇子的身份,也要防備他過河拆橋,甚至,在必要時……他們不介意換一個合作對象,或者,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這位愚蠢的皇子身上。
“還有,”林文遠補充道,“想辦法查一查,那位蘇夫人和蕭銘少爺,到底在查什么,查到了哪一步。必要時……可以給他們制造點‘意外’,但切記,要干凈利落,不能引火燒身?!彼恼Z氣平靜,卻帶著一絲寒意。
落鷹澗戰事持續受挫,讓拓跋烈焦躁不已。大靖軍隊仿佛能預知他的每一步,精銳損耗,奇襲失敗,連后方水源和草料都頻頻出事。就在他對著地圖一籌莫展,懷疑身邊每一個人時,他安插在邊境負責暗中接洽事務的心腹,帶回了一個來自林家假借三皇子名義的密信和一份“禮物”。
密信用詞謙卑,表達了“三皇子”對北蠻的“仰慕”以及對當前大靖朝廷,尤其是安遠侯一派的不滿,聲稱愿為“真正的明主”效力。隨信附上的,是一張標注了幾個大靖邊境秘密哨所位置和換防時間的簡圖,以及——一份關于大靖某處秘密糧道可能存在的薄弱環節的分析。
這份情報算不上核心機密,但在此刻接連受挫的拓跋烈看來,卻如同雪中送炭!尤其是那份糧道分析,正好印證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測。
“哼,大靖的三皇子?”拓跋烈捏著那封信,眼中閃爍著懷疑與貪婪交織的光芒,“之前對本汗愛答不理,如今見本汗兵鋒受挫,就想來賣好?怕是另有所圖!”他根本不信三皇子會真心投靠。
但他的心腹低聲道:“大汗,無論其真心假意,這份情報若屬實,對我軍眼下破局大有裨益。我們正可借此試探其誠意,也可緩解我軍壓力。況且……若能通過此人,在大靖內部埋下一顆釘子,長遠來看……”
拓跋烈沉默了。他需要勝利,迫切需要!哪怕這勝利是借助他所鄙視的“內鬼”之力。他對林家的主動示好從最初的不屑一顧,變成了現在的將信將疑和利用之心。
“回復他們,”拓跋烈最終陰沉地開口,“想要合作,就拿點真正有用的東西來!光是這點邊角料,還不夠格跟本汗談條件!另外,查清楚,跟他們接觸的,除了那個什么林文遠,還有沒有其他人?確保消息來源可靠,別是安遠侯那老匹夫設下的圈套!”他雖然決定利用,但疑心并未消除。
接到拓跋烈苛刻的回復,林文遠并不意外。他深知空口無憑。
數日后,拓跋烈大軍的一次針對大靖側翼的突襲行動,因為“意外”獲得了極其精準的、關于大靖一支埋伏部隊位置的情報,而取得了難得的、小規模的勝利,成功拔掉了那個據點,繳獲了一些物資。
這次成功的“合作”,讓拓跋烈對林家的價值評估大大提升。他開始更加依賴這條情報線,雖然內心深處依舊充滿鄙夷和警惕,但現實的壓力讓他不得不抓住這根稻草。他甚至開始根據林家提供的一些零散信息,來調整自已的軍事部署。
然而,依賴“內鬼”情報的行為,本身就埋下了禍根。
首先,拓跋烈為了驗證和利用這些情報,不可避免地要調整原本的作戰計劃,這引起了他麾下一些依靠戰功晉升、崇尚正面作戰的將領的不滿。他們認為大汗變得疑神疑鬼,開始依賴“歪門邪道”,有損北蠻勇士的榮耀。
其次,林家提供的情報并非完全無私。他們會有選擇地提供信息,有時甚至會夾雜一些誤導,以達成自已削弱大靖軍方、同時又能讓拓跋烈暫時得利以維持合作的雙重目的。這導致北蠻軍隊的行動時而順利,時而會莫名其妙地撞上鐵板,傷亡不小,功過難辨,讓將領們對拓跋烈的指揮能力產生了懷疑。
最關鍵的一次沖突,發生在一個小型軍事會議上。拓跋烈根據林家傳來的“密報”,堅持要分兵襲擊一個他認為防守薄弱的大靖后勤節點。但一位以勇猛和直覺著稱的部落首領兀朮卻強烈反對。
“大汗!”兀朮聲音洪亮,帶著不滿,“那地方地勢平坦,無險可守,大靖人又不是傻子,怎么會把重要節點放在那里?這情報來得蹊蹺!我看分明是誘餌!我們勇士的血,不能白白灑在這種地方!”
拓跋烈本就因戰事不順而心煩意亂,此刻被當眾質疑,更是怒火中燒:“兀朮!你是在質疑本汗的判斷嗎?!之前幾次行動的成功,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情報的價值?還是說……你怕了?”
“我怕?”兀朮氣得胡子發抖,“我兀朮跟著老汗王刀山火海都沒怕過!我是怕大汗你被那些陰溝里的老鼠蒙蔽了眼睛,帶著兄弟們去送死!”
“放肆!”拓跋烈猛地一拍桌子,“我看你是被大靖人打怕了,失去了草原雄鷹的膽魄!此次行動,由你部落派出前鋒,執行命令!”
這是赤裸裸的懲罰和羞辱!兀朮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他死死盯著拓跋烈,眼中充滿了失望和憤怒,最終什么也沒說,重重一捶胸口,轉身大步離開了大帳。帳內其他將領面面相覷,無人敢言,但一種無聲的裂痕,已經在北蠻高層中蔓延開來。
果然,兀朮部落的前鋒部隊在那次行動中遭遇埋伏,損失慘重。雖然最終憑借悍勇殺出重圍,但兀朮的兒子也身負重傷。消息傳回,兀朮部落上下對拓跋烈的不滿達到了頂點。
與此同時,黑石部落、風炎部落等原本就對拓跋烈得位不正心存芥蒂的部落,聽聞此事后,更是堅定了保存實力的念頭,對拓跋烈后續的征調命令陽奉陰違,出兵不出力,補給也拖拖拉拉。
拓跋烈感受到了來自內部的巨大壓力和不信任。他越是失利,就越依賴林家那真假難辨的情報;而他越依賴“內鬼”,就越發懷疑身邊的將領,行事也更加獨斷專橫,形成了一個致命的惡性循環。他感覺自已仿佛坐在一個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外部強敵未退,內部的基石卻在一點點崩塌。眾叛親離的陰影,正緩緩籠罩在這位北蠻新王的頭頂。而這一切,都源于他與林家那場各懷鬼胎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