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縫補好自已的衣物后,并未立刻離開。她看著徐大娘和另外兩位婦人面前堆積如山的待修補衣物,以及帳篷角落里那些需要分發的嶄新鞋襪,又看了看徐大娘忙碌得幾乎沒空抬頭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動。
她站起身,走到徐大娘身邊,語氣平靜地開口:“徐大娘,這里可還需要人手?我雖不精于女紅,但做些簡單的整理、分類,或是跑腿的活計,應當可以?!?/p>
徐大娘聞言,猛地抬起頭,有些詫異地看向柳如煙。這位容貌出眾、氣質清冷的姑娘,一看就不是做粗活的人,而且還是世子的客人。但她眼神里的認真不似作偽。徐大娘眼下正為人手不足發愁,也顧不上許多,連忙道:“需要!太需要了!柳姑娘若肯幫忙,老婆子我先謝過了!那邊有些剛送來的舊軍服,需要先按破損程度分分類,輕損的放這邊,需要大補的放那邊,實在不能穿的挑出來另放,姑娘你看……”
“我明白?!绷鐭燑c點頭,沒有任何推辭,徑直走向那堆散發著汗漬和塵土味道的舊軍服,挽起袖子,便開始動手分揀。她的動作不算快,但很仔細,神情專注,仿佛手中不是臟污的舊衣,而是什么需要慎重對待的物品。
一旁的蕭銘看著柳如煙毫不猶豫地就去碰那些臟兮兮的舊衣服,驚訝地張了張嘴。他站在旁邊,覺得自已更加無所事事了。他看著柳如煙平靜的側臉,又看看徐大娘飛針走線的忙碌身影,心里某種情緒被觸動了一下。
他鼓起勇氣,也湊到徐大娘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徐大娘,那個……我不會縫衣服,但我有力氣!您看有沒有什么搬東西、發東西的活兒,我能干?”
徐大娘這次倒是認真看了他一眼。這位京城來的少爺,前幾天還在這營里晃蕩著無所事事,今天居然主動來找活兒干?她也沒客氣,指著另一邊碼放整齊的新鞋襪和疊好的軍服,說道:“銘少爺要是不嫌麻煩,待會兒各營隊來人領取這些物資的時候,你幫著對照清單,點數發放,別發錯了就成!這些東西都是有定數的!”
“哎!好!這個我行!保證一個子兒都不會錯!”蕭銘立刻拍著胸脯保證,感覺自已終于找到了用武之地,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露珠見柳如煙和蕭銘都找到了事情做,而且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便對柳如煙說道:“柳姑娘,您先在這兒忙,奴婢得回去看看小姐那邊有什么吩咐?!?/p>
柳如煙抬起頭,對露珠微微頷首:“有勞露珠姑娘帶路,你去忙吧?!?/p>
露珠又跟徐大娘打了聲招呼,便轉身離開了織補處。
很快,便有負責后勤的小軍官拿著清單來領取物資。蕭銘立刻打起精神,湊過去對照清單,然后笨拙卻異常認真地開始清點鞋襪和衣物,一邊點一邊還大聲念出來:“棉襪五十雙……戰襖二十件……”生怕數錯了。那小軍官看他這般認真,倒也配合,兩人合作,雖然速度不快,但有條不紊。
柳如煙則一直安靜地在分揀舊衣,將不同破損程度的衣物歸類放好。偶爾有需要縫補的簡單裂口,她也會嘗試著拿起針線縫上幾針,動作雖然生疏,但針腳力求平整。徐大娘忙里偷閑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贊許,這位柳姑娘,倒不是個只會享福的。
織補處里變得更加忙碌,但也更加有序。蕭銘咋咋呼呼的點數聲、徐大娘偶爾的指揮聲、以及針線穿過布料的細微聲響交織在一起。柳如煙的加入和蕭銘的主動幫忙,確實讓徐大娘肩上的擔子輕了一些。
蕭銘在發放完一批物資后,擦了下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看著還在低頭認真分揀衣物的柳如煙,忍不住湊過去小聲說:“柳姑娘,沒想到你還會做這些?!?/p>
柳如煙頭也沒抬,淡淡回道:“力所能及而已?!?/p>
蕭銘看著她沉靜的側影,第一次覺得,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姑娘,似乎也沒那么難接近了。而他自已也在這看似瑣碎的勞動中,找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在這即將面臨大戰的軍營里,每個人都在以自已的方式,貢獻著一份力量。
清晨的陽光透過帳簾的縫隙,在營帳內投下幾道明亮的光柱。蕭煜已經起身,正在帳內緩緩踱步,活動著筋骨。他左臂依舊吊著,但步伐穩健,氣色比前幾日好了不少,只是眉宇間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饜足和放松。
帳簾被輕輕掀開一條縫,露珠端著放著清粥小菜和湯藥的托盤,小心翼翼地探進頭來。她一眼先看到了在里間床榻上依舊熟睡的蘇微雨,然后又看到正在外間活動的蕭煜。
蕭煜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示意了一下里間。
露珠立刻會意,連忙點頭,將動作放到最輕,幾乎是踮著腳尖走進來,把托盤輕輕放在外間的桌子上。她不敢往里間多看,但眼角余光還是瞥見自家小姐沉睡的身影,以及床榻邊散落的男子外袍,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熱,心里卻為小姐感到一絲欣慰。
蕭煜走到桌邊,先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湯藥,眉頭都沒皺一下,一飲而盡。然后才坐下來,慢條斯理地開始用粥。他的動作依舊優雅,帶著慣有的沉穩。
露珠垂手站在一旁,低聲道:“世子爺,小姐她……”
“讓她多睡會兒?!笔掛洗驍嗨?,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昨夜……她累著了。”他語氣平淡,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但話語里的含義卻讓露珠的臉更紅了些,連忙低下頭應了聲“是”。
蕭煜用完早膳,用布巾擦了擦嘴角,便起身走到書案后坐下。案上已經堆放了一些軍文和地圖,是清晨時親兵送來的。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專注地看了起來,神情恢復了慣有的冷峻和銳利,仿佛剛才那個體貼叮囑讓蘇微雨多睡一會兒的人只是幻覺。
露珠安靜地收拾好碗筷,又輕手輕腳地將托盤端了出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點多余的聲響。
帳內恢復了安靜,只有蕭煜翻閱紙張的細微聲響,以及里間蘇微雨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陽光緩緩移動,照亮了書案一角,也照亮了里間床榻上蘇微雨恬靜的睡顏。她似乎夢到了什么好事,嘴角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柔軟的弧度。
蕭煜偶爾從軍文中抬起頭,目光越過布簾的縫隙,落在那個沉睡的身影上,冷峻的眉眼會在剎那間變得柔和,然后再次埋首于眼前的輿圖與戰報之中。
一種寧靜而溫暖的氛圍,在這小小的營帳內緩緩流淌,與帳外軍營日益緊張的備戰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