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銘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京中和沿途的見聞，帳外傳來了親兵的通報聲：“侯爺到！蕭侍衛到！”

帳簾掀開，安遠侯帶著蕭風走了進來。蕭風顯然已經休息過，換上了干凈的侍衛服，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眼神銳利如常。他一進帳，目光便第一時間落在蕭煜身上，確認他確實清醒著，緊繃的下頜線條才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許。

安遠侯大步走到床榻前，看著雖然虛弱但眼神已經恢復清明的蕭煜，沉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真正的緩和：“醒了就好！感覺如何？”

“勞侯爺掛心，末將……無礙了。”蕭煜想要撐起身子，卻被安遠侯用手勢制止。

“躺著說話。”安遠侯目光掃過一旁連忙站起身、顯得有些拘謹的蕭銘，語氣平和了些，“蕭銘，你守了一夜也辛苦了，先回去歇著吧。”

蕭銘如蒙大赦，他在這位威嚴的老侯爺和自家堂哥面前總覺得有些不自在，連忙點頭：“是，侯爺！堂哥，那我先回去了，晚點再來看你！”說完，便快步退出了營帳。

帳內只剩下安遠侯、蕭煜和蕭風三人。

蕭煜的目光與蕭風對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但彼此眼中都掠過一種無需言說的復雜情緒——那是共通經歷生死、跨越絕境后的如釋重負，以及看到對方安然無恙的慶幸。蕭風微微頷首，一切盡在不言中。

“侯爺，”蕭煜收回目光，看向安遠侯，聲音雖然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迫切的鄭重，“地圖……”

安遠侯立刻明了，從懷中取出那份蕭風帶回的、拓印在絹布上的地圖拓本，小心地在蕭煜床榻旁的空位上展開。蕭風也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向蕭煜。

“需要紙筆。”蕭煜說道。

蕭風立刻轉身，從旁邊的軍案上取來事先準備好的筆墨和厚厚一疊宣紙。

蕭煜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左肩傷口因輕微動作傳來的刺痛，用未受傷的右手接過筆。他閉目凝神片刻，似乎在回憶那些深深刻印在腦海中的山川河流、關隘哨卡。隨后，他睜開眼，筆尖落在雪白的宣紙上，開始勾勒。

他的動作很慢，每一筆都似乎耗費著不小的力氣，額角再次滲出細密的汗珠，但他的手卻很穩，線條清晰準確。他先繪制了在北蠻公主府記下的那份，然后是王庭秘藏的那份更詳盡的。兩張圖在他的筆下逐漸成型，與旁邊絹布上來自大皇子府的地圖拓本相互呼應，彼此補充。

安遠侯和蕭風屏息凝神地看著，隨著地圖的不斷完善，他們的眼神越來越亮。

當蕭煜落下最后一筆，將三份信息拼合成一張相對完整的北蠻邊境軍事布防圖時，帳內陷入了一片短暫的寂靜。

安遠侯俯身，手指在地圖上幾個關鍵隘口和兵力標注處緩緩劃過，眼中精光閃爍。蕭風的嘴角也難以抑制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蕭煜放下筆，靠回枕上，微微喘息著，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幾分，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明亮。他看著那張凝聚了無數風險、鮮血和智慧的地圖，一種掌控局勢、勝券在握的感覺，終于沖散了連日來的陰霾和被動挨打的憋屈。

“好！太好了！”安遠侯直起身，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振奮，“有了此圖，北蠻邊境于我，幾近透明！此番你們深入虎穴，功在社稷！”

他看向蕭煜和蕭風，目光中充記了贊賞和決斷：“蕭煜，你如今首要任務是養傷。蕭風，你也需盡快恢復。待你們傷勢穩定，便是我們揮師之時！”

蕭煜點了點頭，劇烈的情緒波動和方才的耗費讓他感到一陣眩暈，但他心中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堅定。他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終于撬開了勝利的天平。

蕭銘從蕭煜的營帳里退出來，被安遠侯打發回去休息。他確實也有些困倦，但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無所適從。堂哥醒來了，看起來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壓在他心頭多日的大石頭總算挪開了一點。他在自已狹窄的帳篷里坐了一會兒，覺得百無聊賴，又惦記著不知道蘇微雨休息好了沒有。

他踱步來到蘇微雨的帳篷外，里面靜悄悄的。他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詢問或者進去看看，但想到露珠說過蘇微雨累極了，此刻可能還在沉睡，自已貿然打擾實在不妥。他抬起手，又放下，最終還是決定離開。

就在他轉身準備走的時侯，面前的帳簾卻“唰”地一聲被從里面掀開了。

走出來的是柳如煙。她也換上了一身大靖女子的尋常衣裙，少了幾分在北蠻時的秾麗風情，卻多了幾分清冷疏離。她似乎也沒料到門口站著人，腳步微頓，清冽的目光落在蕭銘臉上。

蕭銘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柳如煙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無波，只說了短短一句：“蘇姑娘還在休息。” 說完，她便不再停留，側身從蕭銘旁邊走了過去，帶起一陣淡淡的、與軍營格格不入的幽微香氣。

蕭銘看著她徑直離開的背影，忽然想到，這位柳姑娘是和堂哥、蘇微雨他們一起從北蠻回來的，她一定知道所有驚心動魄的細節！比起堂哥的虛弱和蘇微雨的疲憊，問她或許是最合適的！

這個念頭讓他立刻來了精神，他快走幾步，追上柳如煙，在她身后略帶急切地問道：“柳姑娘！請留步！那個……你們在北蠻，到底經歷了什么啊？是不是特別危險？我堂哥他……是怎么受傷的？你們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直接和好奇。

柳如煙停下腳步，轉過身，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再次落在蕭銘身上，將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求知欲看得清清楚楚。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最終卻只是輕輕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重復了之前蘇微雨說過的話：

“一言難盡。”

又是這句話！蕭銘臉上瞬間寫記了失望和無奈，肩膀都垮了下來。每個人都用這四個字打發他，讓他心里像有只貓在撓一樣。

“好吧……”他有些垂頭喪氣，但還是保持著禮貌，“謝謝柳姑娘，打擾了。” 他不再糾纏，轉身朝著自已帳篷的方向走去，背影顯得有些失落和茫然。

柳如煙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穿著錦袍、與這鐵血軍營氛圍格格不入的年輕公子哥耷拉著腦袋離開的樣子，回想起他剛才那單純又執著的追問，清冷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帶著點無奈又覺得有些好笑的神情。這個少年，倒是與這軍營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收回目光，不再停留，繼續朝著安遠侯為她臨時安排的住處走去。對于蕭銘的好奇，她并非刻意隱瞞，只是那些生死一線的搏殺、步步為營的算計、王庭內的暗流涌動，又豈是這“一言難盡”四個字能夠概括，更不是一個生長在安樂窩里的少年能夠輕易理解和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