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聲張,而是悄悄從不同米袋里分別取了一小撮米樣,用干凈的布包好。隨后,她找到伙食處管事,委婉地提出:“管事,我方才核對新米,發現其中雜質較多,恐影響弟兄們用餐,也浪費柴火。是否可請糧草處核查一下這批米的來源和品質?”
管事看了看她手中的米樣,也皺起了眉:“夫人心細。只是……糧草調配是王主事負責,我們伙食處只有接收的份,怕是不好過多質疑。”
“我明白。”蘇微雨點頭,“并非質疑,只是提請核查,也是為了前方將士著想。若管事應允,我愿將此事連同米樣記錄下來,或許可作為日后統籌的參考。”她提出的是一個建設性的方案,既指出了問題,又給了對方臺階。
管事見她言辭懇切,考慮片刻后同意了。蘇微雨立刻回到桌前,在當日記錄后附上一張便簽,詳細描述了糙米的質量問題,并附上了米樣,請管事酌情轉呈相關方面。她做得不卑不亢,既履行了自已的職責,又避免了越級擅權之嫌。
晚上回到帳篷,蘇微雨并未休息。她將在伙食處觀察到的物資消耗規律、水源檢查情況、以及像今日糙米質量這類細節,都整理在一個專門的冊子上。她開始嘗試推算,根據前線傳回的大致戰況,預估接下來幾日伙食處可能需要準備的干糧數量、蔬菜肉類的大致配比。
露珠看著她在燈下認真書寫的側影,忍不住道:“小姐,您這比在府里管家還累呢。這些事,自有那些軍官們操心。”
蘇微雨抬起頭,揉了揉發酸的手腕,輕聲道:“露珠,在這里,沒有鎮國公府,也沒有世子夫人。我只是蘇微雨,能做一點,是一點。前線將士在流血,我們在后方,若能讓他們吃得好一點,少些后顧之憂,或許就能多一分勝算。”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
這時,柳如煙帶著一身淡淡的藥味回來了,神情略顯疲憊。蘇微雨連忙讓她坐下,遞上一杯溫水:“柳姑娘辛苦了,傷病處今日情況如何?”
柳如煙接過水杯,言簡意賅:“傷兵數量未減,金瘡藥緊缺,部分傷兵因飲食粗糙,恢復緩慢。”她的話直接點出了后勤問題對前線最直接的影響。
蘇微雨將自已記錄的冊子推過去一點,指給柳如煙看:“我這邊也發現些問題。你看,這是近幾日肉類和細糧的消耗,明顯偏向于標注有重要將領駐守的營區配給,普通士兵和傷兵營分配相對較少。還有今日新到的糙米,質量堪憂。”
柳如煙掃了一眼,冷然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物資分配亦是戰力。藥材亦是如此,好藥總先緊著軍官。”她頓了頓,“你的記錄很詳細,或許有用。”
正說著,蕭銘也一頭汗地跑了進來,先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嫂子,柳姑娘!我今天看到那個陳四又來了!而且,我偷偷跟著他了一段,發現他出了糧草處后,去了營地西邊那個廢棄的皮貨倉庫!那里平時根本沒人去!”
蘇微雨和柳如煙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糧草處的異常,似乎牽連甚廣。
蘇微雨沉吟片刻,對蕭銘說:“銘弟,此事你切勿再獨自跟蹤,太危險。你將那倉庫位置和看到的情況仔細記下。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越來越多,但還需更確鑿的證據,也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她展現出超乎以往的冷靜和統籌能力,“柳姑娘關注藥材,銘弟留意糧草和人,我這邊記錄物資消耗和品質。我們將各自發現的異常都記錄下來,互相印證。”
···
清晨,蘇微雨照例帶著露珠去檢查營地附近的幾處水井。當檢查到位于營地西側、靠近傷病處的那口主要水井時,她敏銳地發現井水比往日略顯渾濁,水面還漂浮著幾絲不易察覺的油污。她立刻警惕起來,讓露珠打上來一桶水仔細查看。
“小姐,這水……好像不太對勁?”露珠也看出了異常。
蘇微雨蹲下身,用手指沾了點水嗅了嗅,隱約有一股極淡的、不屬于泥土和井水的異味。她想起柳如煙曾提過,傷病處有些傷員出現了輕微的腹瀉癥狀,當時只以為是飲食問題或水土不服。
“露珠,你立刻去傷病處,悄悄告訴柳姑娘,讓她找個借口,暫緩使用這口井的水煎藥和飲用,就說……就說我們發現有落葉掉入,需要清理。”蘇微雨當機立斷,她知道直接說水有問題會引起恐慌。
“是,小姐!”露珠見蘇微雨神色凝重,不敢怠慢,小跑著去了。
蘇微雨則立刻趕往伙食處,找到管事,鄭重告知了西側水井的異常,并建議立刻停止從該井取水,同時加派人手看守,禁止他人靠近。管事聞言也嚇了一跳,若水源被污染,后果不堪設想。
“夫人,這……沒有確鑿證據,貿然封井,若是虛驚一場,恐怕……”管事有些猶豫。
蘇微雨語氣堅定:“管事,將士和傷員的安危不容有失。即便是虛驚,清理一下水井也是應當。若是真的,我們此刻的謹慎就能避免一場大禍。請您立刻下令,所有用水暫時從東側和北側的水井調配,我愿一同負責協調用水分配,確保伙食和傷病處優先。”
她的冷靜和條理說服了管事。命令很快下達,西側水井被暫時封鎖。蘇微雨又找來空桶,組織伙夫們優先從其他水井運水,確保伙食處和得到柳如煙通知后的傷病處不斷供。她挽起袖子,親自參與記錄調度,忙得額頭見汗,卻絲毫不亂。
事后,經軍醫查驗,西側水井確實被人投入了少量不易察覺的、會引致腸胃不適的污物。若非蘇微雨發現及時,后果不堪設想。此事雖未聲張,但在伙食處和知情軍官心中,這位沉默細致的世子夫人,分量悄然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