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句話,幾乎是給朱賴子判了死刑。
他先怔愣片刻,而后跟瘋了似的,用那條還能動的手臂,使勁扯胡郎中的袖子,雙眼通紅。
“什么叫廢了?什么叫廢得厲害?我草你娘,庸醫,你會不會看,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你……”
胡郎中年紀大了,經不起朱賴子這么晃,沒兩下就被晃得直翻白眼,還是里正上前,把胡郎中從朱賴子手里解救出來。
朱賴子不死心,掙扎著還要去抓胡郎中。
“給我治,給我治,治不好老子廢了你。”
“朱賴子你發什么瘋?”里正皺眉,擋在胡郎中前面,沖朱賴子吼:“你要是不信胡郎中的醫術,大可以去鎮上,去縣里,甚至去京城找大夫,沒人攔著你。”
片刻之后,朱賴子終于冷靜下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救救我,我不想廢,我,我還有泥蛋要養,我不能廢。昨兒我還好好的,怎么今天一睜眼就廢了。”
人群中的林棠枝面無表情地看著。
朱賴子的傷好像比她走的時候還要嚴重些,家里也比她走的時候亂。
難不成她走之后,又有人來過?
會是誰?
見朱賴子這個樣子,滿村的人沒有一人上前,也無人可憐他。
沒辦法。
朱賴子在村里的名聲實在是太差。
身旁有人議論著:“我瞧著這通紅一片,怎么這么像血?朱賴子這是做了什么惡事,家里招上鬼了?”
“你們說,會不會是那個被他害死的女人?”
“我覺得有可能,誰叫他這么缺德,瞧人姑娘和家里人走散了,就去調戲,半夜三更還去摸人身,害人家跳井死了了,肯定是那姑娘來復仇了。”
“說不定是惡事做盡惹怒了神仙,神仙懲罰他,還牽連村里的井水變紅。”
“神仙是不是在告訴我們要把朱賴子趕出村子?里正,朱賴子家墻上的這是什么字,跟我們說說。”
墻上的字,里正一進門就看到了。
如今有人問,他也不好再沉默,道:“墻上寫著,惡事做盡,牽連全村。死死死!”
短短幾個字,把村里人都嚇得夠嗆。
“真是,真是神仙的意思。”
“朱賴子不干人事也不是第一天兩天了,就算沒有今天的事,村里也不該留這種禍害,我支持把朱賴子趕出村子。”
“整天調戲小婦女,小姑娘,我兒子說媒人家一打聽村里有這樣的人,閨女都不愿意嫁過來。”
有人起頭,那些自己,或者家里有人被朱賴子欺負過,調戲過的人紛紛迎合。
“支持把這種人趕出村子。”
“就是,留他在村子里就是個禍害。”
“自己發妻,女兒都能賣,坑起別人來更不會手軟。”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眼看著就要定下朱賴子的出路。
嚇得朱賴子也顧不上嚎了。
人都廢了,若是再被趕出村子,他們爺倆那真是要沒活路了。
他扯著嗓子喊:“不是鬼,不是鬼,是人!”
人群中的林棠枝咯噔一下。
活了兩輩子,頭一回做這種事,說不緊張是假的。
她抿著唇,面上看不出什么異樣,絲毫沒注意到站在人群最角落的孫氏聽到朱賴子這句話,一張臉上慘白一片,就連身體都在控制不住發抖。
朱賴子用那只沒廢的胳膊從床上坐起來。
“昨晚我好像是跟泥蛋正聊著天,忽然就沒了意識。迷迷糊糊間,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那女人翻箱倒柜,應該是在偷東西,我渾身沒力氣,罵了那女人一句,就被那女人用東西打暈了。”
生怕大家不相信自己,朱賴子還給大家看自己腦袋上鼓起來的包。
“就這,這個包,就是被那個女人打的。”
胡郎中上前查看了一下。
“真是被人用東西打的。”
里正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朱賴子,目光在林棠枝身上停留片刻,又覺得不可能:“這事村里解決不了,直接報官吧。”
“不能報官。”
朱賴子第一個反對,腫成豬頭的臉還是能看出明顯的懼意。
“之前我調戲過麥香村一個婦人,被她家男人打了一頓,當時報了官,兩個人都被打了三十大板,還被罰了二兩銀子。縣令大人就發話了,以后只要見到我,不管是誰的錯,先剁了我一條腿。”
那一次的板子,他在床上躺了好久才好,連趙家分家的熱鬧都沒能看上。
一想到縣令大人的那張臉,他就害怕。
村里出了這樣的人,村民也害怕。
但明顯他們更怕縣令。
“逃荒來的幾個村子,沒聽說哪個村子有人報官。朱賴子都已經在縣令大人那里掛了名的,若是再出事,以后咱們整個村被縣令大人針對怎么辦?”
“還有井水變紅的事,若是縣令大人找個理由,把井封了,咱們往后怎么辦?”
“縣令大人……也是肉體凡胎,要是找不到兇手,會不會隨便抓個人進去?”
大家的議論聲突然被一道驚呼聲打斷。
有人指著朱賴子家的某個角落:“那是誰家的帕子?”
眾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一方干凈的帕子。
那帕子和周圍骯臟凌亂的環境和鮮紅的粘稠液體放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顯然不屬于這里。
有膽大的人上前,將帕子拿起來。
“朱賴子家這事,會不會就是帕子的主人做的?我怎么瞧著這帕子這么眼熟?”
“我瞧著也眼熟。”
朱賴子臉腫的厲害,把本就不大的眼睛擠得小小的,視力比平常更好,一眼就看清楚了那方帕子。
“我想起來了,昨晚在我家偷東西的女人,就是站在掉帕子的地方!”
角落里的孫氏,在眾人發現帕子的那一刻,臉白得跟張紙似的,身體也抖得更厲害,后背瞬間沁出的冷汗濕透了衣襟。
大熱的天,整個人就像是從冰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她內心焦灼,暗自祈禱著沒人認出這方手帕。
但終究是事與愿違。
有個婦人看了看帕子,探究的目光從帕子上轉到她身上:“這帕子……不是趙老漢家二兒媳,孫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