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嫣然一夜沒睡好,她認床。
村里太過安靜,而蟲子們和男人們的呼嚕聲又太過喧囂,她完全理解不了,姐姐是怎么在這樣的環境里,愉快的住下來的。
天剛微微亮,她就悄悄起床,不敢走太遠,就在房前支起了畫架,準備畫日出。
可是,心煩氣躁,怎么也畫不好。就連調個顏料,也調不出想要的顏色。
一剎那間,她覺得自己的人生事事不順。
小時候,她想跟其他孩子一樣,自由奔跑,隨心玩耍??墒歉改赴阉b成天才,沒人看見時,就逼著她拼命學習。有人在時,又必須保持成人一樣的優雅。
小學五年的知識,她被迫兩年融會貫通。
等大一些時,到了學校,她不善于跟同學溝通,沒有朋友,只有被惡作劇。
然后父親霸道的打了她的同學,她同學的家長,還把校長給停職了。
可從此,她在學校待不下去了。
她成了最讓人恐怖的存在,所有人都怕她,會瑟瑟發抖的那種。
顏料,又調壞了。
深深的懊惱襲來,她用力的將調色板摔在地上。
顏料濺起,沾在她白色的蕾絲裙上,觸目驚心。
開門聲響起,秦民強伸出雙手,呵欠打了一半,跟顧嫣然的目光對上,整個人一愣,有些尷尬。
目光掃過,地上的調色盤,畫紙上亂糟糟的線條……
他眨了眨眼,腦子也沒想什么,反正就這樣走了過去,將調色盤撿起來。
在調色盤原有的色塊上,他隨手調了幾下,然后在紙上畫了一筆。
“你是不是想要這個顏色?”
顧嫣然朝紙上看去,整個人驚呆了。
秦民強調的顏色跟她調的,分開看,肉眼看不出區別,但是放在一起,秦民強調出來的,才明顯是晨曦的顏色。
她猛的轉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的男人。
該不會,這個人有絕對色感吧?
“你這個顏料不錯,比我同學的好多了?!?/p>
秦民強說著,將調色板還給了顧嫣然,打著呵欠離開。
他頭發是亂的,背影是懶散的,唯獨裸露的上身,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體模特都好看。
莫名的,顧嫣然想給秦民強畫一幅畫。
可今天的秦家異常忙碌。
秦夢云早起,就開始給兒子倒騰,給他理了發,又穿上雪白的襯衣,臉還拿雞蛋敷了敷。
一番打扮,秦民強煥然一新,跟個小開似的。
拿了臨時趕制的喜帖,跑去送他香包的小姑娘家,把喜帖塞給人家,說了句不用隨禮,趕緊拔腿就跑。
因為秦夢云告訴他,要是人家女孩兒生氣,沒準會打他。
所以,不能跑慢了。
之后就是一起去送聘禮,主要是禮金,包了八百八十八。
比一般村民結婚的禮金,多了十倍。
鑼鼓一響,整個村子都跟著熱鬧起來。
秦國富結婚那會兒,宴席很簡單,但是村里見著有份,每個人都派了紅包的。
這次也一樣,紅包喜糖開路,秦家去迎親時,全村老幼都跟著觀禮。
李家人從頭一天晚上就開始做準備,李盈盈更是一夜都沒睡著。
天還沒亮,李母就開始幫李盈盈梳妝打扮。
拿棉線開臉,用燒過火柴棒描眉,又用鳳仙花染了指甲……
李母也不擅長做這些,好在李盈盈自己底子好,面若銀盤,目似水杏,有著農村女孩少有的豐 腴。
穿上嫁衣,就是最美的新娘子。
她的嫁衣,是李母親自織的布,染的色,一針一線,縫制成型,繡了牡丹鴛鴦,好看極了。
盤上頭發,大紅色的頭花,堆疊在發髻上,從兩鬢垂下,妝點得一張臉喜氣洋洋的。
臨近中午十二點,秦家接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來到李家門口。
村里的喜樂隊,早就對曲目爛熟于心,腰上系上紅綢,抄上樂器,便是流暢歡慶的鼓吹。
鑼鼓聲歡騰了整個村子,村民們沒有對這場突如其來婚禮的詫異,只有對酒席的渴望。
秦家門口,爐灶已經擺到了田埂上。
周圍鄰居自發將自家的桌椅板凳送來,擺放在一起,場面相當的壯觀。
李家這邊鞭炮一響,丁鐵強這邊就光著膀子,掄圓了開始干活兒。
鹵肉,燉湯,炸魚……
中午隨便吃一點,酒席黃昏才開始。
滬市人的婚禮,遵循古法,從傍晚六點開席,有條件的可以鬧騰一整夜。
新娘子也不是直接就接回來,先要拜別祖宗,父母,然后繞村子一周,沿途撒紅包,撒喜錢,撒糖果。
喜錢撒出去,祝福收回來,既是將喜事告知天下,也預示著婚姻幸福美滿。
繞過一圈后,新娘子就被送回婚房,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
等著秦家那邊高臺搭起,折子戲唱到叫好聲四起,差不多就該上臺行禮了。
日落黃昏,倦鳥歸巢,今天最熱鬧的場面終于來臨。
只要是村里的人,拖家帶口,全都聚在了秦家門口。
不用誰招呼,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有勤快熱情的婦女,會主動幫忙端盤子。
鞭炮聲再次響起,離開席的時間,又近了。
眾人圍在臺前,看秦民強用紅綢牽著李盈盈上臺,跪拜母親。
男跪,女拜,遵循的是古法。
場面熱鬧而歡慶,每個人都沉浸在婚禮的喜悅氣氛中。
只有顧嫣然站在人群外,跟這份熱鬧格格不入。
她看著打扮俊俏的秦民強,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像漏了風,涼意浸染,讓她高興不起來。
她驀然轉身,朝著人群的反方向走去。
遠遠的,有兩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向她迎面走來。
他們穿著短袖,露出胳膊夸張的肌肉,手臂上還有拙劣的刺青。
路面很寬,可是顧嫣然朝東,他們倆也朝東,顧嫣然朝西,他們跟著往西。
拉扯片刻,顧嫣然轉身想往回走,卻被男人拽住,單手拎了起來。
“喂!你踩著我鞋了,我新買的皮鞋,一百多塊呢!”
“我……賠錢!”
“賠?爺缺你那點兒錢?你給爺跪下,舔干凈!”
顧嫣然被高高拎起,單薄的蕾絲布料勒得她喉嚨生疼。
在她對面,高臺上,婚禮正在眾人的簇擁下進行。
誰也注意不到這邊。
顧嫣然害怕,委屈,卻什么也做不到,就連呼救也做不到。
“刺啦”
布料承受不住她的體重,開始撕裂。
屈辱,隨之涌上心頭。
誰來救救她!
“一拜天地!”
一聲悠長的喊禮,臺上新婚夫妻轉過身來,行完禮起身,秦民強和顧嫣然的目光,隔著遙遠的距離,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