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下人皆夸瑤娘生得標致,眉眼含俏,瞧著溫婉討喜。
且瑤娘待院里伺候的人也很寬厚。
不擺架子,賞錢也大方,不過幾日便籠了不少人心。
這日天朗氣清,許姨娘悶在屋里無趣,便往后院散步透氣。
恰巧撞見常姨娘。
二人對視一眼,寒暄兩句后,便一同往廊下的亭子歇腳。
丫鬟們見狀,沏了熱茶端來。
“六少爺近來讀書還算上心嗎?”許姨娘端起茶盞抿了口,目光落在常姨娘臉上。
常姨娘唇角牽起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弧度,語氣平靜:“自上回因偷懶被老爺狠狠打了一頓,收斂了不少,這段時日倒能日日坐進書房,總算安分了些,沒再四處惹事?!?/p>
“肯沉下心學就好,”許姨娘放下茶盞,眉梢微揚,語氣里添了幾分期許,“明年就要科考了,他若能爭口氣中個榜,咱們鄭家臉上也添光?!?/p>
常姨娘輕輕搖頭,眼底浮起層憂慮,語氣沉了沉:“這臉面,怕是靠不得他來掙。逢安這孩子心思太重,又急功近利,我反倒日日懸著心。何況他傷了眼,便是真考中了,入朝為官,禮部選官那關瞧著儀容,恐怕也難通過?!?/p>
“話也不能說死,”許姨娘勸道,“先讓他去考了再說,萬一能有轉機呢,總好過連試都不試。”
常姨娘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無奈:“終究要他自己爭氣才好,我這身子常年不濟,弱得很,也管不了他一輩子?!?/p>
“便是這般,你也愛瞎操心?!痹S姨娘笑著打趣,語氣柔和了些。
“都是做母親的,兒女之事哪有不操心的,只盼他能安穩度日便好?!闭f罷便岔開話題,輕聲問道,“我聽說,苞苞得了北城齊家的青眼,若不出意外,等來年及笄,兩家就要商議定親之事了?”
“是有這話,”許姨娘點頭,“齊家五公子,樣貌周正,學識也出眾,性子沉穩,配苞苞倒是合適?!?/p>
常姨娘眼底掠過絲艷羨:“這般順遂,真好。”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輕靈脆亮的笑聲。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花叢間立著道纖柔身影,素色羅裙曳地,裙擺沾了些細碎花屑,手中執柄描金團扇,正在追撲蝴蝶。
日光灑在她臉上,透著幾分不似凡人的艷色。
一舉一動都美得晃人眼。
常姨娘凝眸看了片刻:“那就是老爺新納進來的瑤姨娘吧,模樣確實出挑?!?/p>
許姨娘頷首,語氣里帶著幾分復雜,沉聲道:“確實生得極好,艷得跟個妖孽似的,這般容貌,也難怪老爺喜歡?!?/p>
她望著瑤娘的背影,先前因妹妹話語而起的疑慮,竟悄悄淡了些——或許是這女子生得太過出挑,艷壓常人,妹妹才錯將她當成了邪祟。
那邊瑤娘似是察覺到兩人目光,回眸望來,唇角輕勾。
遞來個淺淡笑意,緩緩頷首示意。
然后未多停留,便轉回身,提著裙擺往花叢深處去了。
此刻,花園上空掠過一只灰白雀兒。
那雀兒翅羽輕振,帶起縷微不可察的陰翳,旋即往鴛鴦居方向飛去,落在院中化作一縷淡青煙氣,轉瞬墜入虛空,跌進一片煉獄絕境。
煉獄之內,烈焰灼灼。
赤紅火漿翻涌冒泡,蒸騰的熱浪裹挾著灼骨戾氣撲面而來。
四下皆是焦黑巖壁。
溫毓被幾道瑩白流光凝就的鐵鏈鎖著雙臂,鐵鏈深深嵌進她的皮肉,纏在她腕骨上,將人懸空吊在火漿之上。
距滾燙巖漿不過數尺,灼熱氣息幾乎將她魂魄烤得發燙。
她墨發盡數散亂,青絲如瀑般垂落,沾了些許火星與灰燼,卻依舊襯得肌膚勝雪。
只是那雪色里泛著病態的慘白,沒了半分血色。
身上素色衣裙被煉獄烈火灼燒得殘破不堪,衣料焦卷外翻,露出的肩頭、小臂滿是深淺不一的灼痕。
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未愈,暗紅鮮血順著蒼白肌膚蜿蜒淌下,滴落在下方火漿中,濺起細碎火星,轉瞬便被熱浪蒸成白霧。
可即便被鐵鏈懸空吊著,渾身浴火狼狽……
她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冷艷卻未折損半分。
哪怕精氣神雖肉眼可見地損耗嚴重,氣息也微弱不穩,可仍透著股不肯折腰的倔強。
灰白雀兒撲騰著翅膀落在她面前,雀眸里滿是焦灼擔憂,聲音帶著哽咽:“主子,您撐得住嗎?”
溫毓緩緩抬眼,狹長鳳眸里褪去幾分平日的清冷銳利,添了些許疲憊,卻依舊清明:“你來做什么,快離開這里,此地不是你該來的?!?/p>
雀兒撲到她身側,翅羽蹭了蹭她殘破的衣擺,淚水滾落雀眸,哽咽道:“我不怕,是我無能,沒法替主子受罰?!?/p>
“你不過是一縷殘魂凝出來的形,撐不過這煉獄之火半日灼燒,就會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p>
“主子……”云雀泣不成聲,翅羽顫抖著。
溫毓輕闔了闔眼,無力垂頭,散亂的青絲遮住大半臉頰,只露出線條冷艷的下頜,氣息愈發微弱。
此刻閉上眼,煉獄的灼痛似是淡了幾分。
她眼前竟驟然浮現出一片冰寒之地——四下皆是晶瑩剔透的寒冰。
冰面泛著冷冽白光,寒氣絲絲縷縷縈繞。
與煉獄的灼熱形成極致反差。
與此同時,皇城街頭,謝景剛從大理寺衙門出來。
忽然間,他胸口猛地傳來一陣尖銳刺痛。
痛意猝不及防,直鉆心脈。
他俊眉驟然擰緊,下意識抬手按住胸口,腳步踉蹌著扶住身旁廊柱,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閉闔雙眼,眉心緊蹙,腦海中竟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一片景象——熊熊煉火翻涌,赤紅火漿沸騰,一道纖弱身影被流光鐵鏈懸空吊著,周身浴火。
那灼人的熱浪似是透過幻境傳來,連他都能感受到幾分灼痛。
不過轉瞬,幻境消散。
謝景猛地睜眼,眼前仍是熟悉的街頭景象。
日光正好,可胸口的刺痛尚未褪去。
他眉心的褶皺也未舒展,眼底滿是驚疑與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