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毓揉著膝蓋,指尖幾乎掀著裙擺往上挪,只差把那截細白小腿露給他看。
謝景卻像被燙著似的,飛快別開眼。
下頜線繃得發緊,連呼吸都沉了半分,硬是一個字沒蹦。
這邊陸從一正吃得滿嘴流油,見兩人僵著不動筷子,含混地催:“趕緊吃啊,光說話填不飽肚子?!庇洲D向溫毓放話,“四小姐,你要是不想去給你祖母守靈,我替你去。我這膝蓋,糙得很,禁造!”
溫毓瞥他一眼,慢悠悠道:“我瞧著,你比我還嬌氣。”
陸從一立馬把筷子往桌上一墩,腮幫子還鼓著沒咽完的飯,不服氣地嚷嚷:“瞧不起誰呢?”
這時小二端來清蒸魚,謝景幾乎是下意識地,把魚盤轉去了溫毓面前。
魚肉裹著水汽,鮮香直鉆鼻尖。
溫毓夾了一塊,沒留意上面沾著絲嫩姜,徑直送進了嘴里。
她沒看見,自己咽下魚肉的瞬間……
謝景和陸從一對上了眼。
兩人眼神都透著股說不清的怪異,像驟然被針扎了下,驚得僵了半秒。
但不過一瞬,就都斂了回去,恢復如常。
飯吃到一半,有個婆子急匆匆尋來。
是唐姨娘身邊的貼身嬤嬤。
“四小姐,”嬤嬤喘著急氣,壓低聲音到溫毓旁邊,“姨娘讓我給您報信,您沒去守靈,老爺那邊動了氣,姨娘讓我出來知會您一聲,回去好有個準備。”
“知道了,替我謝過你家主子?!睖刎裹c頭,語氣淡淡。
嬤嬤又飛快瞥了謝景一眼,像怕多待似的,轉身就踩著碎步匆匆走了。
溫毓轉臉看向謝景,忽然笑了笑:“謝大人喜歡看煙花嗎?”
謝景眉峰微蹙,沒應聲。
“我倒是喜歡,”她自顧自接下去,語氣里帶了點軟乎乎的撒嬌,“后天就是除夕,想再請謝大人幫個忙。”
謝景喉結動了動,抬眼掃她時,語氣里裹著點沒轍的沉,吐出幾個字:“你沒完沒了?!?/p>
前兩日才收過她塞的紙條,幫著出城擒回兩個人,這才多久,又來支使他辦事。
“報酬豐厚。”溫毓眨眨眼。
謝景似是早摸透了她的路數,語氣淡淡拋過來一句:“又是你自己當籌碼?”
“謝大人最聰明!”
“你對我而言,沒用。”他說得干脆,卻沒半分真冷硬的意思。
“謝大人別瞧輕我,我可是塊藏著不少用處的寶?!?/p>
謝景看著她這副模樣,似是被氣笑,眉宇間漫開點無奈,嘴角卻極快地揚了半寸,快得像錯覺,又立馬斂了回去,只沉聲道:“直說吧?!?/p>
“我訂了些煙花,除夕夜放,”溫毓收了玩笑神色,認真道,“想請謝大人稍后繞個路,去紅煙齋把煙花帶回去?!?/p>
“你祖母新喪,三辰出殯,你除夕放煙花?”
“既是喜喪,該慶祝的?!睖刎拐Z氣放軟,卻刻意強調,“沒有計劃,沒有目的,單單是我很久沒看煙花了,想趁著今年過年,看看。”
謝景沒應。
倒是陸從一先跳出來,拍著胸脯應得干脆:“這事包在我身上,除夕夜我親自點火,保準把煙花放得比別家都好看!”
謝景斜瞥他一眼,沒攔,也沒搭話。
溫毓笑了笑,先一步起身:“我還得買點東西,先走了?!?/p>
她走后,謝景的目光落在她碗里殘留的半汪淺黃魚湯,神情緩緩下沉,眼底漫開層說不清的落寞。
陸從一湊過來:“她以前不吃姜,現在怎么變了?”
謝景沉默了很久,久到陸從一都以為他不會答了。
才聽見他低聲說:“或許,是我認錯了,她不是她?!?/p>
陸從一突然蹭得站起來,驚呼:“完了,四小姐好像沒結賬!”
謝景:……
另一邊,溫毓出了酒樓,沒去別的地方,徑直去了街角的玩具鋪,挑了只漆得鮮亮的撥浪鼓。
然后又轉去紙扎鋪,讓師傅紙糊了兩身漂亮的少女衣裳。
打包好,付了錢,才慢慢往回走。
老太太一歿,沈府擠滿了來吊喪的人。
那些才走沒幾日的親戚,又急匆匆折返回來。
趁著靈堂稍歇的空當,趙氏拽著兩個兒子進了旁邊耳房,掩上門就開了口:“你爹現在滿心怨我,要不是你們祖母走了,我還被關在院里出不來。你們必須站在娘這邊,絕不能跟我離心?!?/p>
沈修遠當即應下,語氣穩妥:“娘放心,自然是站你這邊。”
沈牧馳卻攥著拳,語氣沖得很:“都是那個小畜生的錯。她一回來就攪得家宅不寧,連祖母都被她克死了!”
沈修遠是倉促趕回來的,沒細究內情。
他皺著眉追問:“那佛像怎么就砸下來了?娘?”
趙氏眼底倏地掠過一絲心虛,指尖悄悄蜷了下,強裝鎮定岔開話:“人死有命,該遭的躲不掉?!?/p>
話鋒一擰,滿是怨毒,“都怪云曦那個災星。你爹為了仕途,原先定好讓她替若蘭嫁去侍郎家,如今你爹反悔,反倒要我給若蘭備嫁妝?,F在她掌家,又把府里折騰得一團亂,早知這般,就不該讓她回來?!?/p>
“若蘭怎么能嫁給侍郎家那個傻子!”
“你爹很堅決?!?/p>
喪事務宜堆得像走馬燈。
靈前要按例灑甜湯,紙車馬得盯著燒到灰燼,和尚道士念經的儀軌更不能出半分錯。
家里又來了很多人。
沈修遠跟著父親里里外外轉。
連擦汗的空都沒有。
好不容易才逮著個空當,把話說開:“爹,您不該這么偏袒云曦?!?/p>
他想趁機扭轉父親改婚的決定。
沈祺瑞正低頭理著皺巴巴的孝帶,聞言動作一頓,側過臉看他時,眉峰不自覺蹙起。
心底那點被忽略多年的良知忽然冒了頭。
語氣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澀:“云曦也是我女兒,也是你妹妹?!?/p>
沈修遠一驚,沒想到父親會說出這樣的話。
而且還有敲打他的意思。
他不像弟弟沈牧馳那般頑固,盯著父親眼底那點陌生的軟,終究把話咽了回去,不再提了。
要因為這事和父親發生沖突,也不值當。
他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