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后,軍政處。
晏山青正在批閱文件,副官低聲稟報門外的明嬸的來意。
晏山青抬起頭,鼻間極淡地哼笑了一聲。
這女人倒是會找臺階下,還專挑靶場的事來說,是在提醒他那日曖昧吧?
晏山青身體椅背上一靠,手里隨意地轉(zhuǎn)動鋼筆。
那天在餐廳他確實(shí)是動了怒,覺得她“朝三暮四”,但這幾天氣已經(jīng)消得差不多了。
說到底她也沒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錯。
“告訴她,每天晚上用滾熱的毛巾熱敷十分鐘,再用樟腦薄荷膏揉開,軍營里都是這樣處理。”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交代完就揮揮手讓副官去回話,自己則繼續(xù)辦公。
副官領(lǐng)命,出門告訴明嬸。
明嬸先是一喜,覺得晏山青愿意接臺階,隨即又是遲疑:“督軍……沒說別的了?”
沒說什么時候接夫人回家?
副官搖搖頭:“督軍只說了這一句話。”
“……”
明嬸不明所以地回了家,將藥膏和話轉(zhuǎn)交江浸月。
江浸月擰開藥膏蓋子,聞到一股辛辣清涼的氣味。
她用指腹沾了藥膏,慢慢揉著手臂。
明嬸上前幫她按揉,一邊問:“夫人,督軍肯告訴您用什么藥就是不生氣了,但為什么還不接您回去呢?”
江浸月轉(zhuǎn)動思緒:“那你明天再去一趟。”
這次的說辭是:“夫人說,有幸得督軍親自教導(dǎo)槍法,她不敢荒廢,想著在娘家這些時日也練練手,免得生疏了,那就辜負(fù)督軍的一番好心了。”
“所以想請教督軍,新手女子用何種槍械更為適宜?她好托父兄尋一把來練習(xí)。”
軍政處里,蘇拾卷正好也在,聽副官復(fù)述完,直接笑了出聲,對晏山青道:
“外界都傳你厭煩了弟妹,早晚要離婚,誰知道你們玩起了‘飛鴿傳書’,這么膩歪。”
晏山青舌尖抵了抵腮幫,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笑意。
這女人,借口找得一套一套的。
他拔出自己槍袋里那把勃朗寧M1910,丟給副官:“把這個給她。告訴她,這把輕便,后坐力也小,適合她練。子彈我晚點(diǎn)讓人送去。”
蘇拾卷挑眉:“喲,貼身手槍都送出去了?定情信物?”
晏山青橫他一眼,沒接話。
副官也暗暗意外督軍對夫人的大方,連忙雙手捧槍出去。
蘇拾卷走近晏山青:“既然都不生氣了,干嘛還不去把人接回來?”
晏山青點(diǎn)了一支煙,抽了一口,才慢悠悠道:“她上次回門,被我半道截去宴會,沒能跟家人好好團(tuán)聚。這次,就讓她待個夠。”
蘇拾卷看了他兩眼,卻覺得,他好像是在享受江浸月的主動?
……
江浸月收到明嬸帶回來的勃朗寧時,著實(shí)愣了一下。
這槍一看就知是他貼身之物,擦得锃亮,他竟然就這么隨手給了她?
她眨了眨眼,實(shí)在看不明白晏山青這態(tài)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說不生氣了,卻還是晾著她;說還在生氣,又連貼身的槍都給了她。
她一頭霧水地收起槍,但沒有再讓明嬸去傳話。
他晾著她,那她也晾一下他,看看他會不會做什么?
江浸月這邊還能沉得住氣,江夫人卻是真的擔(dān)憂了。
眼見女兒回來一住就是七天,外面風(fēng)言風(fēng)語愈演愈烈,什么難聽的話都有。
她忍不住去找江浸月:“皎皎啊,你和督軍總不能一直這么下去吧?”
江浸月拍拍母親的手,安慰道:“媽媽,別擔(dān)心,我心里有數(shù)。”
江夫人還想說什么,江浸月就瞇起眼,仰起頭說:“媽媽,幫我看一下眼睛,早上起來覺得很疼。”
江夫人連忙靠近幫她看:“是不是干眼癥又犯了?”
江浸月才想起來自己有干眼癥。
這個毛病源于在國外求學(xué)時用眼過度,后來回國就好了,已經(jīng)很多年沒犯了。
江夫人看她眼眶微微泛紅:“怕是要發(fā)炎了。讓你大嫂陪你去西醫(yī)院看看。”
江浸月好笑地說:“媽媽,我自己就是醫(yī)生。”
江夫人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子:“但你治不好自己的干眼癥。”
江浸月辯解:“這個本來就是治不好的。”
江夫人莞爾:“去西醫(yī)院開點(diǎn)眼藥水吧。”
干眼癥不是病,但犯起來是真難受,江浸月點(diǎn)了點(diǎn)頭,下午就讓盛叔送她和大嫂去西醫(yī)院。
醫(yī)生看過,說不嚴(yán)重,開了眼藥水,叮囑她最近少用眼,多閉目,可喝些菊花枸杞茶。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大嫂又想給大哥做件外套,她們便順利去了常光顧的祥記裁縫鋪。
裁縫鋪比成衣店好在可以量身定制,可以挑選喜歡的布料與中意的款式。
厚實(shí)的冬季布料在二樓,她們在樓上挑著,江浸月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她走到樓梯邊往下看,果然是宋知渝帶著他的丫鬟。
老板娘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宋小姐,您怎么來了?”
宋知渝笑著說:“天氣轉(zhuǎn)涼,想做幾身厚衣服。”
老板娘殷勤道:“那您讓人過來知會一聲,我們帶著布料上門,哪勞動您親自過來。”
“沒事,反正我也喜歡走走。”宋知渝翻了翻布料,語帶笑意,“還要辛苦老板娘幫我重新量量尺寸,我感覺最近腰圍有點(diǎn)緊,可能是吃胖了。”
丫鬟逗趣道:“小姐才不是吃胖了,明明就是有喜了!”
江浸月整個人都是一怔!
“別胡說。”宋知渝嬌嗔一聲,但那語氣怎么聽都不是真否認(rèn)。
老板娘連忙捧道:“那真是恭喜宋小姐了。”
丫鬟也嘚瑟起來:“老板娘,你家還有什么好的、罕見的料子,都拿過來讓我們小姐挑,我們老夫人說了,要選個好日子迎我家小姐進(jìn)門!”
大嫂也來到江浸月身邊,聽到這些話,有些著急,差點(diǎn)忍不住要下樓去問她們說的是真是假?
江浸月?lián)踝×怂^續(xù)去選布料,表面看平平靜靜,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些心不在焉。
——宋知渝真的懷孕了?
她如果真的懷了,以老夫人對她的喜愛程度,肯定會正式抬進(jìn)門做姨太太,甚至是平妻。
江浸月倒不難過,就是覺得有威脅。
她的地位本就搖搖欲墜,如果再來一個有身孕的平妻,那她的權(quán)利就更小了,她還怎么護(hù)住江、沈兩家?
但江浸月不是那種,覺得對方威脅,就使陰招,比如把人家孩子弄沒有人。
且不說她沒那么惡毒,就說她也不蠢,晏山青的第一個孩子要是折在她手里,她和江、沈兩家都得陪葬,那就違背她的初衷了。
江浸月深吸了口氣,逼迫自己冷靜。
其實(shí)……其實(shí)宋知渝懷孕,對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
起碼她養(yǎng)胎這段時間就伺候不了晏山青,那這就是她的機(jī)會,等她懷胎十月生完孩子,晏山青的心在誰身上,那就不一定了。
江浸月想到這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居然淪落到這個地步,要算計這種東西。
明明她以前是最厭惡這些后宅爭斗的。
這時,樓梯傳來腳步聲,宋知渝她們也上了樓。
宋知渝看到江浸月,一副驚訝的樣子:“這么巧?夫人也來買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