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牢記跟晏山青相處的“四大法則”,裝傻一次后就交代實話:
“如果督軍想納宋小姐進門,自己就可以做,沒必要通過我。既然督軍不想,那我跟督軍就是一條船上的人。”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略低了一些,“剛才母親提議的時候,我想過婉拒或者敷衍,最后選擇直接拒絕,就是因為知道督軍很快就會過來,能替我解圍。”
最后這一句,有那么點……依賴他的意思。
晏山青嘴角一泛:“盡耍小聰明。”
江浸月歪了一下腦袋:“以前跟督軍不太熟,現在熟了,就敢借一借督軍的勢。但我對母親絕對是尊敬的,等母親消氣,我再去認錯。”
晏山青挺吃她這一套的:“所以,我們什么時候熟的?”
是洋樓宴會熟的?還是教射擊熟的?又或者是陳家滿月宴熟的?
總不會是那晚差點就圓了的房熟的吧?
晏山青目光陡然深了一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像有一股漩渦,要將她吸拽進去。
江浸月也莫名想起晏山青解開幾顆扣子時露出的結實肌肉……她當時還在他胸膛上看到了刀疤。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督軍,但他平時穿著軍裝,給她的感覺也就是比較強悍。
那晚直面他的身體,她才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男人,真的很像一頭猛獸。
“夫人在想什么?”晏山青嗓音低沉,好像看穿了她腦子里的東西。
“……”
江浸月不自然地煽動眼睫,連忙轉移話題,“督、督軍剛才說有事要問我,什么事啊?”
晏山青盯著她緋紅的耳垂,喉結滾動,抬手點了一根煙,煙霧也吹散了那股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息。
他淡聲問:“你不是回江家商量對策去了么,有什么結果?”
提到這件正事,江浸月立刻將腦海里雜七雜八的念頭蓋住,轉而將準備已久的說辭拿出來:
“督軍,這件事的責任雖然不在江家,但我大嫂畢竟是楊家人,親戚之間應該守望相助,所以我大哥還是去安撫了死者家屬,我大嫂和我媽也去醫院看望傷者。”
“我爸則打算親自去找萬國軍,要求他出面認錯道歉,以及賠償受損的船只,并且引咎辭去楊家掌門人的位置。”
晏山青骨骼分明的手指撣去煙灰:“態度尚可。”
江浸月收到肯定,抿唇一笑,繼續道:“我們還反思了,之所以會有今天這場悲劇,萬國軍的囂張野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碼頭一直沒有制定出一個清晰的規則。”
“比如兩艘貨船狹路相逢時,應該誰讓著誰?如果不按照規矩禮讓,又會有什么懲罰?”
“如果這些規矩都能制定好的話,以后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也有條例可以照章辦事。”
“所以我們想著,或許可以聯合商會,制定出一個人人都要遵守的行業規則,俗話說,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江浸月娓娓道完,便態度積極又認真地望著他,“督軍,您覺得呢?”
晏山青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她的方案:“無規矩不成方圓,想法很對。”
江浸月心下一喜,將椅子朝晏山青的方向挪近一點。
屋里開了電燈,暖黃色的光線照著她的面容,她膚白勝雪,這么一襯,有些溫暖之意。
“那,督軍支持嗎?”
晏山青挑眉:“你想我怎么支持?”
“如果督軍支持的話,能不能幫我們跟商會協商?”
江浸月感覺晏山青這會兒心情不錯,心里希望他順勢應一句“可以”,那就萬事大吉了。
然而,晏山青沒那么好哄。
他掐滅了煙,開口就直擊重點:“你們自己沒辦法協商?”
“……”江浸月沒辦法,只能說實話,“督軍可能不知道,商會會長白家跟我們江家有過一些矛盾,他們巴不得看我們家出事,不可能會幫我們的。”
晏山青:“什么矛盾?”
“陳年舊事了。”
晏山青緊追不舍:“我好奇,說來聽聽。”
江浸月沒辦法,只能將那段舊怨從頭到尾說給他聽:
“白家的金隆銀行,跟我們江家的匯源銀行,并稱為四大銀行。十幾年前,白家打著‘強強聯手’的主意,曾上門提親,想讓我嫁給白家那個獨生子。”
“但他家那個兒子,從小就是一個不學無術、吃喝嫖賭,還抽大煙的紈绔,我爸厭惡得不行,當場就回絕了。白家心眼小,由此就記恨上了我們江家。”
“后來,我們匯源銀行機緣巧合得了一大筆存單,風頭一時無兩,但沒多久,我爸外出談生意,就在路上遇到一伙裝備奇佳的‘流寇’作亂。”
江浸月的聲音沉了下去,“多虧了當時的蔣臨澤機警,替我爸擋下一刀,又護著我爸殺出重圍,我爸才保住一條命。”
“我們后來根據各種蛛絲馬跡分析,都覺得那伙人就是白家雇的,奈何推測只是推測,沒有留下證據,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從這之后,兩家的梁子,就徹底結下了。
只是江家畢竟是督軍親眷,所以白家才沒敢過分,兩家人就這么面和心不和地在這南川生活著。
晏山青聽完,指尖在椅扶手上點了點,忽然問了一句:“你跟沈霽禾,不是打小的娃娃親么?白家不知道你家跟督軍府有親事?怎么還敢來提親?”
江浸月回答:“他們覺得已經是民國了,提倡婚嫁自由,只要我家答應,督軍府那邊也不能強攔著。”
晏山青挑眉,從這兒就能聽出,白家確實很蠻不講理,是土匪做派。
難怪能做出雇兇殺人的事。
晏山青鼻腔里極輕地哼了一聲,辨不出情緒,又問:“后來呢?白家那個兒子,跟你們家還來往嗎?”
江浸月敏銳地看了他一眼。
她感覺……晏山青好像有點兒在意白家曾打過她主意的事?
她原本沒打算說這種無關緊要的小細節的,但此刻心念微動,還是講了出來,語氣也帶上了一點微弱的、恰到好處的委屈:
“兩個月前,白家想看我家笑話,故意羞辱我家,叫了媒婆上門,說白少爺不嫌棄我,想納我做妾……然后就被我媽媽拿著掃帚打出去了。”
兩個月前,也就是沈霽禾戰死后。
晏山青聽著,目光落在她微微顫動的睫毛上。
過了幾秒,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嗓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夫人,你在我面前,倒是越來越會告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