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山青那輛沒有掛牌照的黑色汽車就停在茶樓門口。
兩人一前一后上了后座,車門一關(guān),就將茶樓里的喧囂和混亂隔絕在外。
車子行駛起來,窗外的街景不斷倒退。
沉默在車廂里蔓延,氣氛有些緊繃感。
最終還是江浸月先打破安靜:“是李夫人找到軍營,督軍才知道茶樓的事,這才趕回來的嗎?”
晏山青坐姿慵懶,靠著椅背,聞言,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到她的臉上:“所以你是怎么篤定,我來了,就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江浸月接著他的目光,溫聲細(xì)語道:“我之前就隱約猜到,宋知渝可能沒有身孕。但那種情況下,我如果空口白牙說出來,母親盛怒之下,絕對不會相信,只會認(rèn)為我是在狡辯脫罪。”
“只有督軍來了,我才有機會申辯。只是沒想到,督軍也早就知道宋知渝沒有懷孕,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p>
她語氣真誠,“今天,多謝督軍救我?!?/p>
晏山青視線在她清雅的臉上逡巡。
經(jīng)過方才一番折騰,她的頭發(fā)有些松散,幾縷青絲貼在臉頰邊,襯得膚色越發(fā)雪白,平日里的端莊也被打破,卻意外地透出一種脆弱的易碎感。
……有些惹人憐惜。
他喉結(jié)輕微地滾動了一下,語氣依舊隨意:“用不著謝。不是有句話叫,‘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么,你沒做的事,我護(hù)你,應(yīng)該的?!?/p>
江浸月心頭微微觸動,想起他那句“我信你”。
雖然他早就知道宋知渝沒有懷孕,不存在流產(chǎn),但他并不知道她知道宋知渝沒有懷孕,這種情況下,他還是信她沒有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謀殺長子,實際上就是對她人品的信任。
她微微抿唇,觀察著他的神色,又試探著問:“那,督軍是什么時候知道宋知渝沒有身孕的?”
“一開始就知道。”他答得干脆。
“為什么不拆穿她呢?”江浸月追問,想摸清他行事的動機。
晏山青瞥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你話多了?!?/p>
雖然挨了警告,但江浸月感覺他并沒有真的動怒,反而像是縱容她的探究,她便更加膽大,問得更直接:
“是因為十年前,東湖張衛(wèi)屠村的那件事嗎?”
晏山青沉默了片刻,才低沉地“嗯”了一聲,算是承認(rèn)。
江浸月明白了。
那件事她聽兄長提起過。
張衛(wèi)是東湖舊軍閥,屠村是為了報復(fù)晏山青的起義,宋知渝的父母親人皆死于那場屠殺,這份間接造成的愧疚,就是晏山青對宋知渝一再容忍的原因。
江浸月懂得見好就收,沒有再問下去,轉(zhuǎn)而看向窗外的景色,換了話題:“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出個遠(yuǎn)門?!标躺角嘌院喴赓W。
江浸月愣住:“直接走嗎?可是我什么都沒有收拾?!?/p>
“要不是回來處理你們這攤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路上,時間緊迫,沒空回去收拾了,缺什么東西,到了地方再買?!?/p>
他專橫霸道,江浸月也只能是“哦”。
不過她又想明白另一件事:“難怪督軍剛才對母親說,不處理宋知渝我們就不回督軍府了。實際上我們本就不打算回去,但借此給了母親一個下馬威,也替我撐了腰?!?/p>
她微微歪頭,看著他,“一石二鳥,謝謝督軍?!?/p>
晏山青哼笑一聲,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又問了另一個問題:“會英語嗎?”
“當(dāng)然會?!苯驴墒橇粞蠡貋淼?,語法比很多外國人都要標(biāo)準(zhǔn)。
“會就好?!标躺角嗄抗庵匦驴聪蚯胺剑暗綍r候拿出你督軍夫人的氣勢來,別像今天這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丟我的人?!?/p>
江浸月忍不住辯解:“我沒有任打任罵,我解釋了的。但母親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jìn)去,我說什么她都認(rèn)為是狡辯,只會更激怒她。”
“反正我知道督軍會回來為我做主,所以才干脆閉嘴,省得火上澆油?!?/p>
這話倒是取悅了晏山青,他彎了一下唇,閑閑道:“你那個哥哥,倒是很為你出頭,連門都撞破了?!?/p>
江浸月敏銳地捕捉到他話里的介意,旋即道:“蔣先生是軍政府特派員,他以為茶樓里出了人命案,還要動用私刑,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管,所以才撞破大門。但最后救下我的,是督軍您?!?/p>
她的意思就是,蔣臨澤是公事公辦,他才是她的救星。
晏山青看著她,忽而伸出手,將她臉頰邊的發(fā)絲別到耳后。
指尖與皮膚相觸的瞬間,兩人都頓了一下。
晏山青收回手,神態(tài)自若:“這段路還遠(yuǎn),你累了困了,就先睡會兒,到了我叫你?!?/p>
江浸月經(jīng)歷了剛才那番驚心動魄,心情其實還沒有平復(fù),毫無睡意。
但她每次跟晏山青說話,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確實有些累,不想再耗費心力,索性閉上眼假寐。
她在腦海里復(fù)盤,宋知渝這一招,看似風(fēng)險極大,但要不是母親和大嫂拼死阻攔,蔣臨澤又強行介入拖延了時間,只要晏山青晚到一步,那三十大板落下,她不死也要殘了。
所以她這一局,其實是險勝。
江浸月無聲地在心里嘆了口氣,心緒復(fù)雜,想東想西,不知不覺就真的睡了過去。
晏山青在車上看軍報,無意間瞥了身側(cè)的江浸月一眼,看她睡得腦袋一點一點的,本來不想理,她的身體卻朝他的方向倒下來。
晏山青下意識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江浸月眼睫顫了一下,其實就醒了,但她……沒有睜開眼,而是繼續(xù)裝睡,想知道晏山青會怎么做?
是叫醒自己,還是把她扶到椅背上靠著,又或者是……
下一刻,江浸月就感覺自己的腦袋被輕輕地扶到一個寬厚結(jié)實的肩膀上。
晏山青特意朝她坐近了一點,好讓她靠得更加舒服,之后就沒有別的動作,繼續(xù)專注地看他的軍報。
而前排的司機從后視鏡里看到督軍這種行為,也很有眼色地將車開得更加平穩(wěn),免得驚醒督軍夫人。
“……”
離得太近,江浸月能聞到他身上的大氅里裹著的淡淡的煙草味。
可能是因為他風(fēng)塵仆仆,又是從軍營趕回城里,又是帶她出遠(yuǎn)門,這股煙草味里還帶著硝煙與塵土的氣息,很容易就讓人聯(lián)想到“戰(zhàn)場”之類的詞。
江浸月本來是裝睡,但他身上的氣息太讓人安心,她這次就真的徹底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