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跟您說這些,不是想讓督軍替我報復白家?!?p>“我只是希望督軍能出面斡旋,推動碼頭規矩的制定,這歸根到底也是有利于南川商貿和百姓生計的好事,對督軍治理南川也……”
她正認真地解釋著,腦海里突然劃過一道閃電,一個被她忽略的致命問題猛地炸開來!
白家……
白家原先的根基就在東湖!
因為東湖連年戰亂,生意不好做,十幾年前才逐漸將重心遷到南川,但他們在東湖的產業也并未完全放棄,依舊經營著。
也就是說,白家跟晏山青這個東湖之主,很可能早就有過交集!
江浸月掌心突然出了一手冷汗——如果是這樣,那么在晏山青入主南川后,白家這種大商賈,會不會為了保住家業,甚至是博出位,便暗中倒向晏山青,成為他新派勢力中的一員?
這樣的話,那她此刻在晏山青面前細數白家的不是,豈不是跳梁小丑?
這也就罷了,她甚至可能陰差陽錯地提醒了晏山青,可以利用白家來打擊江家!
江浸月心下頓時一沉,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了上來,后面的話都忘了說,臉色微微發白。
晏山青挑眉:“夫人怎么不繼續說了?”
“……”江浸月咬住下唇,微妙地改口道,“對督軍治理南川,也有幫助。”
“當然,如何治理南川,督軍自有主意,輪不到我一個婦道人家指手畫腳,我本意也只是想盡快平息碼頭爆炸事件,我大嫂今天聽到消息,當場就嚇暈了……我們只是想過太平日子而已。”
晏山青挑眉,好像聽出了她話里有話,又好像只是就事論事,不置可否道:
“制定碼頭規矩的事確實還不急。你們當務之急,是說服萬國軍出來道歉、賠償,先把眼前的民憤平息了。做完這一步,再說別的?!?p>這話聽起來公事公辦,并未偏袒任何一方。
但江浸月已經種下不安的種子,種子瘋狂生根發芽,完全抑制不住。
晏山青看了下手表,起身:“我還要去碼頭,今晚就不回來了?!?p>江浸月壓下各種情緒,抿唇道:“督軍辛苦了,但也注意休息,別累到自己?!?p>晏山青隨意地點頭,走到門口,想起什么,停下腳步,轉頭對江浸月道:“明早記得來送早餐?!?p>這話聽起來像是指使,但其實是在護著她——給了她一個明日一早就能光明正大離開督軍府、不必去壽松堂面對老夫人的完美理由。
江浸月雖然心亂如麻,但領他這個情:“是,我一定親手做了,給您送過去?!?p>晏山青這才大步離開。
他一走,江浸月立刻喚來明嬸:“您立刻回一趟家,讓大哥想辦法打聽,白家跟晏山青,在東湖的時候,是不是就有來往了?”
明嬸不懂意思,但看出她的著急,便連忙應聲而去,直到深夜才回來。
“夫人,大少爺和老爺不敢去打聽,怕落人話柄,但他們分析了一通,覺得督軍能從東湖一路打到南川,糧草軍餉消耗巨大,中間必定有富商巨賈的資助!”
“白家銀行根基深厚,又在東湖經營多年,極有可能早就跟督軍搭上線,也極有可能就是資助者之一!”
“之所以沒有公開,大概是怕在南川背上‘資助反賊、背叛沈督軍’的惡名,畢竟沈督軍在南川百姓心里威望高,他們怕影響自家生意?!?p>“但等過個一年半載,局勢穩定了,督軍論功行賞,白家的‘從龍之功’絕對跑不了,到那時候,南川東湖的銀行,就要以白家為尊了!”
“……”
江浸月坐在燈下,臉色有些白,她低聲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的情況就非常糟糕了?!?p>白家跟他們江家本就有仇,他們早就想對付江家,“巧”的是,晏山青也一直在找機會收拾江、沈兩家,這不就是一拍即合嗎?
明嬸也慌了,但還抱有一線希望地說:“夫人,會不會是我們把情況想得太嚴重了?我覺得督軍完全沒有遷怒您的意思啊,對您一直是好聲好氣的,剛才還不惜頂撞老夫人解救您……”
確實不排除是他們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但江浸月覺得多一個心眼,總比純粹樂觀地倚仗男人那點若有似無的情意要強。
·
事實證明,越怕什么就越來什么。
第二天,南川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就都刊登了金隆銀行白家的聲明——
白家慷慨陳詞,先是沉痛地悼念了碼頭爆炸案中的遇難者,并宣布捐出一筆巨款用于撫恤傷亡人員家屬;
緊接著話鋒一轉,又表示要從這場悲劇中吸取教訓,強烈呼吁,并愿意牽頭,聯合商會盡快制定詳細的碼頭航運行業規則,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此舉一出,白家瞬間贏得了滿城百姓的贊譽,金隆銀行的業務也隨之水漲船高。
而在這一片褒獎聲中,便不乏有人將“縱容親眷、毫無作為”的匯源銀行江家拉出來對比鞭撻。
爆炸案本就激起的民憤,有了白家這個“正面榜樣”襯托,江家這個“罪犯親屬”就顯得更加可惡,江家的聲譽直接跌至谷底。
江浸月看著報紙,胸口堵得慌。
她幾乎可以由此斷定,白家就是晏山青的人!
否則她昨晚剛對晏山青建議要制定碼頭規則,收攏民心,今天白家就大張旗鼓地提出,哪有這么巧的事?
晏山青就是已經開始對付江家了!
“……”
江浸月深深吸了幾口氣,然后收起報紙,拎起包子——去給晏山青送早餐!
她腳步匆匆,急著出門,因此沒有注意到,走廊下有一雙眼睛正冷冷地盯著她。
宋知渝恨得要命!
就因為江浸月反對老夫人將抬她入府,害她一夜之間淪為晏家笑柄!
現在下人們都說,她哪怕懷了督軍的孩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宋小姐”,放在一百年前就是一個連妾都不如的通房丫鬟!比不上明媒正娶的督軍夫人。
此等羞辱,她要是不報復回去,她就不是宋知渝!
有一個念頭如同毒蛇竄過草叢,宋知渝摸著自己的肚子,冷冷一笑。
走著瞧吧,江浸月!
……
江浸月到了碼頭,不過沒在營帳看到晏山青。
警衛員說他去海上巡視了,但晏山青走之前也交代了,她來的話,可以在營帳里等。
江浸月便坐在椅子上等,忽然,她的目光瞥見晏山青的辦公桌上有什么東西……哦。
是一個金屬打火機。
被隨意丟在文件旁,上面的火石掉了出來。
江浸月拿起來看了看,猜想應該是晏山青用的時候弄壞了,順手放在這兒等有空再修。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便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細發簪,拈起那粒小小的火石,嘗試將它裝回去。
晏山青巡視完回來,掀開簾子,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他那位小夫人,陷在他那張寬大的皮椅里,顯得身段越發窈窕,有種闖入禁地的柔弱與大膽,與周遭肅殺的氣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的和諧。
就仿佛她這樣柔弱的女人,就該配那樣冷硬的男人……即使他知道,她其實并不柔弱。
晏山青看了一會兒,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