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了這么多年的狗，任勞任怨，唯命是從。如今一出事就想除掉我們父子，太欺負人了。”方程幾乎是用吼的，他的狀態瀕臨崩潰。
從人人敬畏，人生好不風光的副縣長，到如今落魄凄慘，不成人樣的老鼠，讓方程無比懊悔。
陳木沉默不語，像方程這樣的人并不值得可憐，方程是挺風光的，可在這光鮮亮麗的皮囊下是建立在損害國家利益、百姓利益為前提才達到目的，這樣的人值得可憐嗎？完全不值得，就該接受法律的嚴懲。
“陳木，你說我該不該恨你？如果不是你，僅憑李明波又能翻起什么浪花？真以為我們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方程抬頭直視陳木，臉色很平靜，眼里也沒有任何情感波動：“他只是一個副處級干部，賭上自己的一切純粹是找死的行為，根本就敲不動我背后這座大山。”
“唯一讓我們失算的人是你，我們千防萬防，始終沒有將你這個小小副科放在眼里，沒想到你才是撬動整個案件的關鍵人物。”
“李明波如果沒有死，請你幫我轉告他，我不是輸給你李明波，而是敗在陳木的手里。”
陳木搖了搖頭，點燃了一根香煙，鄭重道：“你不是輸給誰，也不是敗給了誰，而是辜負了福云縣一百二十萬人民對你的期望，他們能賦予你權力，同樣也能夠收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輸在民心，輸在自以為是，輸在狂妄自大！”
“至于你恨不恨我，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方程像是泄了氣的氣球，無力坐在床上，是啊，對于一個已經沒有路可走即將伏法的罪人而言，陳木會在乎嗎？
……
巨大的動靜早已引來了隔壁紀委工作人員跟警察的關注，陳木走到方程跟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配合工作是目前對你最好的選擇。”
陳木是能夠理解此刻方程的心情，兒子出事讓他這個當父親的已經不愿意窩在角落了，哪怕是身敗名裂他也要咬下前任主人的一塊肉。
這時候，陳木不得不加一把火，讓方程徹底放棄心中的幻想。
“我知道楊烈文的死和我兒子的車禍不是意外。”不需要陳木敲打，方程也心如明鏡。
方程給自己點了一根煙，他本身很清楚他兒子的交通事故絕非一場意外，這是他背后之人給他的一種警告，直到楊烈文死了，才讓他如夢初醒，身后之人不止是想要警告他，而是打算買兇殺人，除之后快。
早在十幾個小時前，方程就意外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短信內容很簡單：上面要明哲保身。
當時他還以為是誰發錯了或者惡搞，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他兒子電話告知，柳健榮的人從公司取走了一百萬現金，才讓方程有所警惕，如果放在平時，方程絕對不會往其他方面去思考，但這次他還是留了個心眼，把手機給關機了，安全起見還制造離開福云縣的假象。
“一切都還來得及，現在希望你坦白一切，爭取減刑，或許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陳木沒有再跟方程打馬虎眼，因為沒必要，不管是誰，但凡犯罪了就要伏法，這個道理方程不會不清楚。
整個案件隨著方程主動找上門，也從一開始的被動轉變為主動，陳木知道真相離浮出水面不遠了。
幾名紀委工作人員同時也做好了做筆錄的準備。
“2010年，我是時任福云縣縣委書記方明浩的秘書，在他任期內，我被他安排到了團縣委書記崗位任職，解決了我正科級問題，2014年也就是他調離縣委書記崗位那一年，我被他舉薦為福云縣分管基建、教育、衛生領域的副縣長。”
“仕途這么順利？當時就沒有人反對？”陳木有點意外，縣委書記的確有推薦人選的資格，但最終還得是市里拍板才行，而當時方明浩顯然是有把握的。
方程苦笑搖了搖頭：“反對的人肯定有，這畢竟是副處級干部，縣領導的崗位。從團縣委書記崗位提拔任副縣長職務在福云縣幾乎沒有先例，很多鄉鎮書記、鎮長自然很不服氣，甚至在找我的黑料，但是他們忘記方明浩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了。”
“方明浩在福云縣任職時間長達十三年，當了五年縣長，八年縣委書記，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當時整個福云縣只能有一個人的聲音，所有干部包括外來官員沒有誰敢跟方明浩唱反調，誰敢有反對意見就不會有好下場，最有名的例子莫過于元后鄉黨委書記何高了。”
何高，時任元后鄉黨委書記，年輕有為，是當時黃斌縣長的人。
“我的提拔，引發了何高劇烈反應，但事后何高被發現大搞權色交易，被免職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方程表現得很激動，顯然這些都是他過去的光輝歲月。
縣長要保的人，在方明浩這邊也沒有任何用，方程是他要扶持上來的人，誰都不能阻止，否則就是在打他的臉。
陳木沒有打斷方程的話，正如方程所言，團縣委書記雖然也是正科級干部，但想要一步到位副處級，說實話論資排輩還輪不到他，由此足以看出方明浩此人有多獨斷專行了。
獨斷專行、無視組織紀律、大搞一言堂、插手干部人事任免、以權謀私等，這些都已經觸犯到黨紀國法，足以將方明浩斬下馬了。
“我在時任方明浩秘書期間，并不清楚方明浩有哪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除了工作上有交集，私生活方面他對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甚至一開始我一度的以為他是我人生的貴人，伯樂，送禮也不收，只是讓我好好干。”
“直到我當上副縣長，分管基建、衛生、教育等領域之后，我才知道方明浩把我提上來，目的是為了方便他后期繼續攬財罷了，我只是他攬財的一個工具人而已。”
陳木表情凝重，方明浩這馭人的手段太高了，高到連他都有些心驚，方明浩在高升之前，還懂得將這些灰色產業交給下面的人打理，以方程當時的情況自然不可能拒絕，畢竟他能有今天，可都是方明浩一手提拔的，再加上方明浩又高升常務副市長，方程就更沒有理由拒絕了，他還想通過什么事來鞏固這層關系呢。
最終方程心甘情愿成為了方明浩攬財的工具人，只能說方明浩在拿捏人性這方面，手段確實很高。
而接下來，陳木也知道方程要說的就是關于方明浩實質性的違法亂紀事情了。
“我縣最有名的工程是什么你知道嗎？”
“你清楚每年衛生系統能有多少灰色收入嗎？”
“關注度最高的教育事業，反而存在很大的漏洞你了解嗎？”
陳木抬頭看向方程，本想提醒方程這不是互動環節，老實交代問題就行了，方程便接著說道：“縣域輕軌工程、超大型歌劇院，在沒有任何實地調研跟考察情況下，方明浩拍板打造福云縣兩個地標性建筑。”
“這兩個大工程光前期的設計費就高達八千萬元，建設一年時間已經花費了超過四個億，至今還處于半廢狀態，光每年的保養費也達到了驚人的兩千多萬。”
“衛生系統每年灰色收入從我手中經過的，就不下千萬。”
“教育事業看似各界關注度最高，可依舊有很多事情是看不到的，如采購、招生、基建等吃回扣問題，每年也有千萬的收入。”
……
方程交代了許多關于方明浩的問題，多到讓紀委幾名做筆錄的干部都露出震驚之色，哪怕陳木都感到觸目驚心，這方明浩為了政績大搞面子工程，沒有從實際出發，無視國家財產流失，以權謀私，貪污腐敗數額特別巨大。
“陳木，我只求你保護好我兒子的命，他是無辜之人，我有愧于人民，我沒臉見福云縣百姓，我愿意配合你們的工作。”方程直接跪在了陳木跟前，他很清楚給自己的只剩下一條路，那就是坦白。
筆錄做了接近三個小時，已經來到早上八點出頭。
“陳主任，這件事已經超越我們市紀委的權限了。”幾名紀委干部也是神色凝重，如果只是方程個人問題，市紀委還有權處置，畢竟方程是市管干部，但現在已經涉及到了廳級干部，只能往上報了。
正常情況下，廳級干部都屬于省管干部，地方紀委只有配合工作的資格，沒有查處的權力。
陳木又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不多時莫紅從福云縣急匆匆趕了回來，她先是看了一下筆錄，了解了一下案情，毫不吝嗇地朝龔易豎起了大拇指。
“陳副組長，你有點讓我刮目相看了，沒想到短短幾個小時沒見，案件就已經取得突破性進展，此次省紀委“雷霆打虎”專項行動，你必定立頭功！”
“什么副組長？雷霆打虎專項行動？”陳木有些困惑。
“沒錯，省紀委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得到了什么線索，就在剛才陳華書記與我緊急通話，省紀委已經秘密進駐我們云煙市。”
莫紅口中的陳華書記是云煙市市委常委、紀委書記、監察委主任，她頂頭上司。
莫紅將雷霆打虎專項組的名單給了陳木，陳木看了一眼名單，倍感意外，他居然在小組成員名單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還是兩名副組長之一，排名僅次于陳華書記。
從名單上看，他與陳華書記都任雷霆打虎專項小組的副組長，具體如下：
組長：葉平，省紀委黨組副書記（正廳級）。
副組長：陳華，云煙市市委常委，紀委書記、監察委主任。
副組長：陳木，福云縣紀委監委辦公室主任。
成員：宋川，省紀委監察委一處處長。
……
莫紅：云煙市紀委監察委三室主任。
丘春澍：福云縣縣委常委，紀委書記、監察委主任。
看著名單，陳木有種做夢般的感覺，他何德何能與陳華書記這個副廳長級同時任這專項組的副組長？更何況還有那么多的處級干部，哪怕是丘春澍書記也只是普通成員之一。
按理來說，陳木的角色就算再重要，頂多也是小組成員之一，副組長就有點超標了，畢竟他的官職真的太小了，小到不入流，恍惚間，陳木腦海中想起那個神秘電話的女人，這件事會不會跟她有關系？
“陳副組長，接下來我就成了你的兵了，根據陳華書記指示，調查期間我們市紀委所有工作人員都聽從你的指揮，不單單是我們三室！”其實在莫紅拿到這份名單之后，看到陳木被定為副組長也很吃驚，她很想打個電話上去問一下，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大概率是她在背后運作的。
“陳木，請你務必保住我兒的性命啊，我就這么一個兒子，我老方家不能斷后……”方程也吃驚陳木身份的轉變，他想不通陳木為什么會有這等通天背景，如今他才知道李明波是陳木的靠山這件事錯得有多離譜！
如果他早知道陳木在省紀委中有人，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主動招惹，甚至連李明波他都不敢動，可是從始至終陳木都沒有表現出來啊。
如今方程對方明浩早就不存在任何幻想了，他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陳木身上，只有陳木在整個小組的影響力越大，那么決策權就越高，想要保住他兒子方毅的性命就更有把握了。
“我不會冤枉任何一名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名壞人。”陳木沒有給方程任何承諾，如果方毅沒有涉案，自然沒有任何事情，但這可能嗎？光是非法開采稀有礦就足夠將方毅繩之以法了，在他的示意下幾名紀委工作人員將方程帶走了。
“陳副組長，下一步我們工作計劃是什么？”莫紅帶著好奇，她是真有些期待了，不知道為什么，原本連她都感到棘手的問題到了陳木手里就變得順風順水。
“根據現在所掌握的線索，先將有關人員控制起來，包括柳健榮，同時還請莫主任通知小組名單上的幾位處長，并派幾名得力干將跟我去一趟市政府吧。”陳木決定不再等了，既然是雷霆打虎小組，那就雷霆出擊吧，是時候跟這個長期控制福云縣，把福云縣當成自己錢袋子的常務副市長見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