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林看向陳木,眼底翻涌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無奈。
梁艷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顯然是鐵了心不打算配合,讓他有種全力一擊打在棉花上的憋悶——她倒是痛快,所有既成事實、證據確鑿的罪名都一口認下,可他們真正要查的幕后之人,她卻半個字都不肯提,硬是把“題外話”捂得嚴嚴實實。
事到如今,王建林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陳木身上,盼著他能找到突破口,撬開梁艷的嘴巴。
“王廳長,該配合的我自然會配合。”梁艷忽然笑了笑,語氣里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但也希望你們能盡快走完程序,關在這里渾身不自在,早點讓法律審判我,倒也痛快。”
對她而言,只要咬死不透露幕后之人,認下那些既定罪名不算什么,她堅信,那個人會在有限的時間里兌現承諾。
王建林還沒接話,陳木卻突然鼓起掌來,掌聲在寂靜的審訊室里格外清晰,帶著幾分耐人尋味的意味:“不愧是當過老師的人,這嘴皮子確實厲害。”
梁艷面色一冷,隨即冷冷地剜向陳木。
恨意在她眼底翻涌——就是這個男人,讓她鋃鐺入獄,更是這個男人,硬生生逼死了她的丈夫。
若不是他,她本該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嘴皮子厲害,總比某些男人沒帶把子強。”梁艷咬著牙,惡狠狠地說道。
陳木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強壓下心頭的怒火,沉聲道:“梁艷,這里是審訊室。你的每一次不配合,都可能成為加重量刑的依據,你確定要繼續頑抗到底?”
梁艷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再硬懟。
她心里清楚,陳木說得沒錯,此刻的嘲諷只會被認定為對抗組織審查,對自己沒有半分好處。
但她也想看看,陳木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妄圖撬開她的嘴。
“梁教授,其實我一直挺佩服你。”陳木話鋒一轉,語氣放緩了許多:“平時工作不算繁忙,還能靜下心來寫寫文章,把自己的學識和見解分享給廣大讀者,對一個作家而言,這想必是件很享受的事。”
陳木頓了頓,目光平和地看著梁艷,繼續說道:“作家最大的成就,從不是文章寫得有多冠冕堂皇、有多磅礴大氣,而是能得到讀者的認可。只有真正走進讀者心里、引發共鳴的文字,才稱得上有價值。”
見梁艷依舊面無表情,陳木沒有停頓,又道:“你二十多歲就開始寫作,甚至加入了國家作協,成為會員——這不僅是對你文字的認可,更是對你的信任。三十年來,你收獲了無數讀者,他們深受你文章的影響,在寫作這條路上,你其實很成功。”
陳木說的全是與案件無關的事,王建林卻沒有打斷。
他看得出來,陳木自有打算,這或許是另一種突破的方式。
梁艷緊繃的嘴角終于微微上揚,不由自主地接話:“那是自然。只不過,這些和案件有什么關系?”
此時,梁艷心里滿是警惕,即便這個話題勾起了她的興趣,也不敢多說一句,生怕落入圈套。
“沒什么關系,只是單純感慨罷了。”陳木笑了笑。
“既然無關,那就沒必要再討論了。”梁艷立刻收斂起情緒,果斷拒絕配合。
梁艷此時的警惕性極高,不管陳木挑起什么話題,目的都是為了撬開她的嘴,她不敢掉以輕心。
面對這份警惕,陳木依舊平靜:“曾經的你,既為人師表,更是精神上的引導者、教育者。你教過一屆又一屆的學生,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無數讀者。”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沉重,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可讓人痛心的是,你后來走偏了路。我不知道,當那些喜歡你、信任你的讀者,得知他們追捧的作家竟是一名犯罪分子時,會有多失望?”
梁艷的眉頭微微挑起,心底確實泛起了一絲波瀾。
她對寫作的熱愛絕非嘴上說說,幾十年來,幾乎每月都會產出新的文章,如今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在線上和讀者們交流互動。
那是一種雙向奔赴的幸福——讀者會因為她的文字改變對事物的看法,改掉自身的毛病,對標自己的人生。
這些年來,她收到過無數讀者的反饋,那是對她寫作最大的認可,也是她灰暗人生里僅存的一絲亮光。
“說實話,我曾經也是你的讀者。”陳木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幾分真誠:“你的很多文章都能讓人感同身受,引發共鳴,尤其是那篇《無人陪我登山頂,我自找人背我行》。”
話音落下,梁艷猛地抬頭看向陳木,眼底瞬間閃過一絲亮色,語氣里帶著難以置信:“你真的看過我那篇文章?”
“當然看過,而且是很多年前就看過了。”陳木笑著點頭,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
其實,陳木壓根沒讀過這篇所謂的文章,只是為了審訊,提前摸清了梁艷的過往,包括她的寫作經歷和代表作品:“如果沒記錯,那應該是梁教授第一篇正式在網上刊登的短篇小說吧?”
“真沒想到,你竟然是我的讀者。”梁艷感慨萬千,臉上露出了難得的柔和:“那確實是篇短篇,我都快忘了。你好像是寫長篇的吧?那是我第一次發表作品,語法、用詞都不算精準,你可別笑話我。”
王建林偷偷瞥了眼陳木,心里暗自感慨:人啊,一旦思路被觸動,話匣子自然就打開了,梁艷也不例外。
陳木笑著搖頭,語氣誠懇:“那篇短篇堪稱勵志佳作。講述的是一個家境普通、歷經磨難的小女孩,面對社會的種種誘惑和生活的重重困境,總能自我慰藉、咬牙堅持,最終借勢登頂,活出自己人生巔峰的故事。”
梁艷聞言,情緒瞬間激動起來,聲音都微微發顫:“沒錯!誰的生活都不容易,想要成長,就必然要付出代價。成長、成就與代價本就是相輔相成的,沒有人天生就能坐享其成,也沒有人天生就是人上人。”
王建林心中一喜,以為陳木已經順利打開了梁艷的心扉,可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陳木,說實話,我一直很欣賞你。”梁艷的情緒驟然回落,臉上浮現出一抹慘笑:“只可惜,我們立場不同。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到此為止吧。”
此時的梁艷,眼神里滿是決絕:“我知道你是想讓我對廣大讀者負責,但我只能跟他們說聲抱歉——我人生這篇‘文章’,后半部分注定要爛尾了。”
陳木聞言,緩緩搖頭,語氣平靜卻帶著穿透力:“梁教授,你已經很成功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一個叫小微的女孩子?”
“小微?”梁艷柳眉微蹙,腦海中很快浮現出一個長相清秀、卻雙腳殘疾的女孩身影。
那是個從大山里走出來的孩子,自幼父母雙亡,靠著祖父母艱難拉扯長大。
生活本就貧困,小微卻憑著一股頑強的意志闖出了大山,尤其在田徑領域展現出過人天賦,一路披荊斬棘,闖出了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那是個可憐的孩子。”梁艷的聲音變得苦澀,眼底泛起一層水汽:“她明明已經那么拼命了,明明本該擁有幸福的人生,可老天爺卻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陳木沒有打斷她,靜靜傾聽著。
陳木之所以知道小微,是在翻看梁艷早年救助的貧困生資料時看到的——小微是梁艷早年間重點幫扶的對象。
得知小微的家庭困境和對田徑的熱愛后,梁艷不僅給予了她精神上的鼓勵,更是動用了自己的人脈和積蓄,全力支持小微在田徑賽道上追逐夢想,助她創造了一段光輝歲月。
可誰也沒想到,長期高強度的訓練,早已在小微的雙腳埋下了癱瘓的隱患。
醫生曾明確告知她,不能再進行高強度訓練,更不能參加比賽。
可當時,小微正代表青云省備戰亞運會,她最終還是強忍劇痛站上賽場,在最后一刻奪得前三的名次。
雖未奪冠,卻也算沒有辜負自己的努力,沒有給人生留下遺憾。
只可惜,那場比賽之后,小微的雙腳再也沒能站起來。
“梁教授,你知道小微的現況嗎?”陳木輕聲問道。
梁艷深深看了眼陳木,說道:“陳木,你是個惡魔。”
此時的梁艷,眼角已經泛起了一些水汽了。
陳木看著梁艷眼底泛起的水汽,沒有急于追問,語氣溫和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雖然你很不想打聽,但是我還是想要和你說。”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梁艷搖頭晃腦,希望借此來甩開陳木的話語,可是陳木的話就像一根根細針,輕輕刺破了她刻意維持的堅硬外殼。
“小微被丈夫拋棄了,又被趕回大山深處了。”陳木一字一字說道。
“你說什么?”梁艷聞言,猛然抬頭,雙眼之中爆發出了寒意,連語氣都變得無比冰冷起來了。
“那個曾經的小姑娘,已經成為人母,但因為沒有人幫襯,又成為了殘疾人,最終淪為了被拋棄的對象。”陳木再次說道。
“陳木,你……”梁艷狠狠咬牙,死死盯著陳木,這是她最不愿意聽到的結局,也是讓她心靈再起波瀾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