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刺破籠罩在京城的陰霾之時,一場無聲卻更加劇烈的地震,在尋常巷陌間轟然爆發(fā)。
早起謀生的攤販,出門倒夜香的苦力,打開門板準(zhǔn)備營業(yè)的店家……所有人在踏出家門的瞬間,都被眼前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大街小巷的墻壁上,門板上,甚至路邊的老樹樹干上,到處都貼滿了字跡淋漓的檄文!紙上墨跡猶新,在晨光中透著一股逼人的寒意與悲憤。
識字者驚疑不定地湊近觀看,不識字者也圍攏過來,聽著旁人用顫抖的聲音念出上面的字句。
“告京城百姓書!”
“魏國公叛軍于清水河投毒……致洪河決堤……擄掠?jì)D人……以孩童為盾……”
“彼輩勛貴,世受國恩,乃食民膏血而生!然其行也,毒逾蛇蝎,惡貫滿盈!視百姓如草芥,踐人倫于腳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豈容此等禽獸橫行于天子腳下,荼毒我京畿父老?!”
一樁樁,一件件,血淋淋的事實(shí),伴隨著極具煽動性的控訴與吶喊,如同最鋒利的鑿子,狠狠鑿開了被戰(zhàn)火與恐懼暫時封閉的民智。
“直娘賊!原來清水河那場瘟疫是這幫天殺的搞出來的?我二舅全家都死在那場瘟疫里??!”
“洪河……洪河真的是被人故意炸開的?我說怎么沒下雨就發(fā)那么大的水!我家的三畝水田,兩間瓦房全沒了??!”
“他們……他們真的抓了那么多孩子去擋箭?我家對門李鐵匠的小兒子,前兒個就不見了,莫非就是……”
京城老百姓們起初是震驚,是難以置信。
畢竟,魏國公等人好歹是勛貴,是上流人物,怎么能干這等事情。
而且他們行事也算“謹(jǐn)慎”,抓人專挑貧民聚居,消息相對閉塞的坊巷下手,又以“搜查叛黨”,“征調(diào)民夫”等名義遮掩。
大多數(shù)京城百姓,雖對城外戰(zhàn)事感到不安,對偶爾發(fā)生的強(qiáng)擄事件有所耳聞,卻并不知曉全貌,更難以將這些暴行與那些高高在上的“國公爺”“閣老”直接聯(lián)系起來。權(quán)貴們的齷齪,離升斗小民似乎總是隔著一層霧。
但此刻,這層霧被這篇筆鋒如刀的檄文徹底撕碎了!字字句句,仿佛帶著血淚的控訴,直擊人心最柔軟的痛處。疑慮一旦種下,便瘋狂滋長。
有些膽大的或家中真有親友失蹤的百姓,偷偷摸到靠近戰(zhàn)場的地方進(jìn)行窺探。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著實(shí)嚇一跳!
只見那令人心碎震驚的一幕,真真切切地映入眼簾!
哭嚎的婦女孩童被驅(qū)趕在前,面目猙獰的叛軍躲藏其后!地上更是殘留著大量婦女孩童的尸體!
這一刻,所有的懷疑都化為了沖天的怒火!
“畜生!真的是畜生啊??!”
“我家娘子!那是我家娘子啊!這群畜生說抓我家娘子去干針線活,怎么就讓她上了戰(zhàn)場,還扒了她的衣服!畜生!我跟你們拼了!”
“那是我隔壁王嬸家的娃!我認(rèn)得那件小褂!天殺的狗官!”
“跟他們拼了!老婆孩子都保不住,還算什么男人?!”
憤怒如同地下奔涌的巖漿,開始在京城各處醞釀翻滾。老百姓可以看不懂朝廷爭斗的彎彎繞繞,可以不在乎龍椅上坐的是姓趙的還是姓什么的,但他們絕不能容忍,有人將他們視為螻蟻,肆意踐踏他們視為生命的家人與底線!
一時間,零星的反抗開始出現(xiàn)。有血性的漢子抄起扁擔(dān)砸向落單的叛軍巡邏隊(duì)!有婦人將臭雞蛋爛菜葉扔向巡邏的士卒,更有人暗中破壞叛軍設(shè)立的哨卡。
然而,此時的抵抗,尚如星火,未成燎原之勢。多年的順民心態(tài)與對刀兵的恐懼,仍束縛著大多數(shù)人的手腳。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魏國公徐鵬舉看到那份檄文之后。
……
“混賬!無恥!誹謗!這是誹謗??!”大帥營帳內(nèi),徐鵬舉氣得渾身發(fā)抖,將一份搜繳來的檄文撕得粉碎,暴跳如雷,道:“蘇無忌!你這閹狗!竟敢如此污蔑本國公!本國公要將你碎尸萬段!!”
周明遠(yuǎn)撿起撕成碎片的檄文看了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國公息怒,此文惡毒,直指人心,恐已流布甚廣,必須立刻撲滅!”
“傳令!傳令!”徐鵬舉咆哮道:“全軍出動,給本國公把街上這些妖言惑眾的紙片全都撕了!燒了!一張不留!還有,凡看過、議論過此文的刁民,統(tǒng)統(tǒng)給本國公抓起來!關(guān)進(jìn)軍營!本國公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嘴硬,還是本國公的刀硬!絕不能讓他們再胡說八道,擾亂軍心!”
這道命令,立馬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徹底點(diǎn)燃了京城的火藥桶!
外禁軍士卒本就因?yàn)檫B日攻城,死傷慘重而士氣低迷,怨氣暗生,此刻接到這對付老百姓的命令,自然將老百姓當(dāng)成了出氣筒!
奶奶的,他們打不過蘇無忌,還打不過這些老百姓?!
于是,這些人沖上街頭,粗暴地撕扯檄文,稍有質(zhì)疑或動作稍慢的百姓,便被視為“蘇無忌同黨”,如狼似虎地上前鎖拿。
“軍爺!軍爺饒命啊!小的不識字,真的沒看過這檄文??!”
“你們憑什么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爹!爹!你們放開我爹!”
“我家女兒才十六歲,她懂什么,你們?yōu)槭裁匆ニ?!你們就是趁機(jī)肆意妄為!”
哭喊聲,求饒聲,怒斥聲響徹街巷。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百姓們徹底明白了!
這些“官軍”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他們只是在趁機(jī)發(fā)泄自己的獸行!
那些被抓走的漂亮姑娘和壯丁們一旦去了軍營!
那和抓去當(dāng)肉盾送死有何區(qū)別?。?!
“不要抓我女兒,不要抓我女兒!”一名賣炊餅的老漢因護(hù)著自家小女,和軍爺爭辯了幾句。
“找死!”這名不耐煩的叛軍小頭目便揮刀砍翻在血泊中!
“唰!”
隨著鮮血噴涌而出,老頭倒在地上,四周老百姓積累的憤怒與恐懼終于沖破了臨界點(diǎn)!
“殺人啦!狗官兵殺人啦!!”
“跟他們拼了!橫豎都是死!!”
“他們不給我們活路,我們也不給他們活路!”
“街坊們!抄家伙!救鄉(xiāng)親?。?!”
剎那間,原本零星的反抗演變成了大規(guī)模的沖突!
老頭的死成了壓垮京城百姓心中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扁擔(dān),菜刀,磚石,火把……一切能成為武器的東西都被憤怒的百姓抓在手中。他們從巷尾沖出,從屋頂砸下,甚至有人點(diǎn)燃了自家的茅草房,將火把扔向叛軍的輜重!
京城,這座帝國的中心,徹底陷入了混亂的海洋!
外禁軍猝不及防,他們見慣了任由他們欺負(fù)的老百姓,向來視這些老百姓為板上魚肉,何曾想過他們竟會反抗,竟敢反抗!
而且一旦反抗,他們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四面八方、無孔不入!
到處都是老百姓,密密麻麻,如海水沖天!
這,便是人民戰(zhàn)爭”!這便是人民的汪洋大海!
一時間,街巷變戰(zhàn)場,追捕變成了被圍攻,不少叛軍都陷入了人民戰(zhàn)爭的泥潭,寸步難行。
魏國公攻城的攻勢,被迫大為減緩。大量士卒被緊急抽調(diào)回來,試圖“維穩(wěn)”,彈壓“暴民”。然而,越是鎮(zhèn)壓,反抗越是激烈。仇恨的雪球越滾越大。
而真正給予魏國公致命一擊的,是隨后傳來的噩耗。
“報(bào)……!??!國公爺!大事不好??!”一名滿身煙塵,頭盔歪斜的將領(lǐng)連滾爬爬地沖進(jìn)縣衙,聲音帶著哭腔,道:“我……我軍設(shè)在城西永豐坊的秘密糧倉……被……被刁民發(fā)現(xiàn)了!他們趁亂放火,弟兄們救之不及,囤積的糧草……盡數(shù)被焚!濃煙滾滾,怕是……怕是救不回來了!”
“什么?!!”徐鵬舉如遭雷擊,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眼前一黑,幾乎暈厥。周明遠(yuǎn)也是臉色煞白,手中茶杯“啪”地摔得粉碎。
糧草被焚!這不是要人命么!
俗話說得好,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要知道打仗打的最重要的就是后勤!就是糧草!
一旦糧倉被燒,他們的口糧最多堅(jiān)持兩三日!
而兩三日后,餓著肚子的士卒還拿什么去打仗!
這不是斷他后路,要他老命么!
大好的局面,如今,竟毀于一炬!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連糧草都看不?。∫敲锤墒裁闯缘?!”徐鵬舉歇斯底里地咆哮,最后一絲理智也被這毀滅性的消息燒斷。極致的恐慌與暴怒吞噬了他。
“老子本來都快贏了!紫禁城已經(jīng)岌岌可危!蘇無忌損失慘重!你現(xiàn)在卻告訴我糧草沒了,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死!??!”
“蘇無忌就憑區(qū)區(qū)幾張破紙竟能煽動這么大的力量?!這到底是為什么!都怪這些該死的賤民!他們不幫老子,竟然幫蘇無忌那條閹狗!他們都該死!該死!!!”
“殺!給本國公殺??!”他雙眼赤紅,狀若瘋魔,道:“傳令各軍!對那些作亂的刁民,不必再留情面!給本國公大開殺戒!殺光他們!看誰還敢作亂!殺一儆百!殺光為止!!”
同時,他猛地拔出佩劍,指向紫禁城方向,聲音嘶啞如同惡鬼:“攻城!不計(jì)代價!給本國公全力攻城!破釜沉舟!必須在糧盡之前,打破紫禁城!拿下太后和皇帝!快!快?。。。 ?/p>
前有堅(jiān)城未破,后有民變?nèi)缁穑Z草已毀,軍心惶惶。魏國公徐鵬舉,這位曾經(jīng)野心勃勃的勛貴巨頭,此刻就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受傷猛獸,徹底陷入了瘋狂。他揮舞著屠刀,既想斬?cái)嗌砗罅窃拿窕?,又想撞開眼前巍峨的宮門。
而紫禁城上,蘇無忌望著城外驟然加劇卻更顯混亂瘋狂的攻勢,以及京城各處升起的濃煙與喊殺聲,知道那篇檄文點(diǎn)燃的火,終于燒起來了。
殘害百姓者,必被百姓所噬!
這些高高在上的勛貴定然想不到,他們所看不上,所鄙夷,所隨意踐踏的百姓。一旦團(tuán)結(jié)起來,力量是那么的驚人!
是敢叫日月?lián)Q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