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又有一個問題。

那就是皇宮究竟需要多少工匠？

這并不是一個恒定的數字。如果皇宮大加修繕，那需要的工匠自然多。但如果皇宮不用修繕，平常維持，修修補補。

不翻修，不翻蓋。

其實也用不了多少工匠。

問題是內務府的管理者，是怎么處理這個問題。

多多益善。

將工匠弄得越多越好。

工匠多了，讓這些人閑著-----也可以給自己干私活，或者做別的營生，從他們身上榨油水。

但工匠少了，等皇宮需要用人的時候，人手不夠，或者湊不齊合格的工匠。

那對管理者來說，問題就大了。

至于多余這些工匠，在北京沒有工錢，又不讓人家走。怎么生活？

他們才不在乎的-----這關老爺我屁事？

這就導致了，大部分工匠其實是靠干私活才能養活一家老小的。

那問題就又來了。

北京城很大，人員近兩百萬，看似很多，其實也就是后世一個二線城市的人口。

其中就有工匠數萬。

就這么多人的活，分到這么多工匠頭上，又能剩下多少？

這就導致了，大部分工匠，活得窮困潦倒。衣不蔽體。已經有工匠逃亡了。

這也導致了，這些工匠整體技術下滑。

內務府的工匠，大多是在太祖太宗年間征召的工匠。

太祖太宗立國之初，各種事情，千頭萬緒，其中之一，就是修繕北京城，修繕紫禁城。維護以北京城中為中心的長城體系。

大量各地頂級工匠被征召。

這些人的后代，就是內務府的工匠。

按理說，古代技術都是父子相傳。當年征召的工匠是頂級的。子孫就算不是頂級的，也差不多。

但實際上是完全不一樣的。

在內務府這種環境之中，很多工匠寧可將技術帶到棺材里，也不傳給子孫。

因為那不是傳給子孫謀生的一技之長，而是一套牲口的嚼頭。

而本來在地面上的工匠，頭上最頂級的工匠走了。自己慢慢琢磨，也就代替了之前工匠的地位。

這就是而今內務府工匠現狀。

但即便出現了下滑，也依舊讓賀重安十分驚嘆。

比如有一個鏇作。

顧名思義，這個作坊，主要做得都是必須旋起傳來，才能加工出來的東西，比如說木碗，木杯等等。

鏇軸作，就是專門制造軸承相關，能讓各種東西轉起來的零件。

在賀重安看來，這兩者相加，就是最原始的車床。

用高速轉動的刀，來對零件進行切削銑挖。

不過，僅僅是木工車床。

因為他們大多用來加工木材。不能加工鐵器。

但有了這個結構在，鐵工機床，還遠嗎？

無非要解決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動力源的問題。

之前木工車床。根本不需要太大的動力，幾個人去轉動把手。或者說拉過來一頭驢。總是有辦法切削下去的。

但面對鐵塊，這一點點的動力是絕對不行的。

第二個問題，就是硬度問題。

鐵，對木頭，是有硬度壓制的。根本不用考慮別的問題。

而用鐵作為刀具來加工鐵，就有一點搞笑了。

必須有合金鋼。硬度更高的合金鋼，才能加工鐵料。

這兩點都有無數個問題要解決。

動力源，本質上就是蒸汽機。水力都未必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而合金鋼，就更是一個麻煩的問題。

賀重安不是學這個的，也不知道所謂各種鋼材的配比是什么樣的。他有的辦法，只能是一次又一次嘗試。

這都需要大量的精力與時間。

但這對賀重安來說并不算什么。

反而讓賀重安看到了曙光。

只要他完成對內務府的改造，那么，內務府對蒸汽機的需要，也會真正的產生-----機械需要一個更大力氣，更穩定的動力源。

有了這個需求，蒸汽機的出現，就有了可能性。

最低可能，也是能在西方搞出蒸汽機之后，能夠迅速引進。

不會在工業革命上落后很多年。

除此之外，賀重安還看見無數讓他驚掉下巴的工藝，什么在棗核上刻字，在這些工匠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比如宮花，將假花做得好像真花一樣，就是紅樓夢中，林黛玉不要的那些宮花。

各種各樣，一個都是藝術品。

問題也是這些藝術品。

讓賀重安越來越頭疼。

賀重安頭疼兩點。

之前賀重安對于宮中奢靡，還不算太深刻，但此刻，卻不能不深刻了。這幾萬工匠圍繞著宮中轉。

宮中說上主力的，也不過兩三十人。很多皇子公主都不在宮里居住了。

就這么少的人數，侵吞了這么多人的勞動果實。

不叫奢靡，叫什么？

賀重安看過單子，想要消減數量，是很難消減的。

很多作坊的產能，早就宮中訂滿了。

抽不出手來做別的。

如果僅僅是這樣，賀重安的內務府與之前的內務府有什么區別，一樣是給皇家辦事打雜的。

而且即便能夠抽空做一些東西。

也是很難賣得出去的。

不是這東西不受歡迎。而是太受歡迎了。這甚至于技術好壞沒有關系的了。而是在宮中這兩個字。

自帶權力光環。

對于很多人具有天然的吸引力。甚至有人買來，供在祠堂里都說不定。

如此一來，宮中的物件買賣，就不代表是東西的買賣，而是一種政治信物的買賣。

與賣官鬻爵有什么區別？

這是嚴重損壞朝廷權威的。

賀重安自然不敢這么做。

最后那就是市場了。

賣給誰？

這一系列問題，讓賀重安很是頭大。不過，他參觀整個六十一作。很快就有了想法。

他很快召見內務府所有官員，特別是六十一作坊，所有人工匠領班。宣布自己的命令。

“我宣布，內務府所有作坊，將分為三種，一種是御用房。但凡陛下所用，或者陛下賞賜群臣所用的東西，都必須出于御用房。”

“而除卻御用房之外，其他作坊今后都不得自稱是御用。”

“御用房列屬供給司。不直接管理工匠，只需要提供要求，將其他作坊最厲害的工匠，選拔出來。御用房督促這些人完成就行了。”